今天要幫大家介紹的大腦區域,是額葉中的「布洛卡語言區」,以及顳葉中的「維內基語言區」。
《大腦好好玩》第四集語音+文字版:https://voice.mirrorfiction.com/single/20191119cul001
首先,先來看看布洛卡語言區的故事。提到布洛卡語言區,就要把時間拉回 1840 年的法國。這一年,有一位年紀 30 歲的中年人叫做 Louis Victor Leborgne,大家可能會覺得名字聽起來很熟悉,因為就像是兩個高檔歐洲名牌的結合── Louis Victor 聽起來就像是 LV 的 Louis Vuitton,而 Leborgne 聽起來就像是藍寶基尼 Lamborgini。
很可惜的是,這位 LV 藍寶基尼先生雖然名字自帶名牌,但卻沒什麼人記得他的本名(畢竟 LV 和藍寶基尼都是 1960 年代以後才成名的品牌,所以當時沒有人記得他的本名),但他的暱稱倒是成了心理學教科書中的經典。他的暱稱就是「小唐」,patient Tan,這是一位無法說話、但卻革新了心理學語言研究歷史的頭號人物。
為什麼這位 LV 藍寶基尼先生的暱稱叫做小唐、patient Tan呢?這是因為他完全無法說話,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就是 Tan 的聲音。通常他想要說話的時候,都只能發出一聲的 Tan,或是兩個連音 Tan Tan,僅此而已。
1840 年時,他因為無法說話而來到法國的一家精神醫院檢查。在那之前,他已經有好幾年的癲癇病史,失去語言能力也已經有兩三個月的時間。當時他唯一的病徵似乎就只有語言問題;初步的檢查發現,他的智力及一般行為表現都算正常。例如,他聽得懂醫生的指示;在試圖溝通的時候,也可以透過大量手勢來傳達他的意圖,唯獨發音時只能發出「唐」的聲音。
不過接下來的幾年時間,小唐的情況開始逐漸惡化。比方說,他的右手癱瘓了,後來右腳也癱瘓,最後連視覺和其他認知功能也都變得越來越差。最後到了 1861 年的四月,他的身體出現褥瘡,右半側身體開始發炎腐爛。1861 年的 4 月 11 號,他被安排接受手術。這時候,小唐終於第一次見到了布洛卡醫生。
布洛卡登場
布洛卡一見到小唐,就知道自己挖到寶了。當時正是布洛卡所創辦的巴黎人類學會的例會召開時間。而就在幾天之前的 4 月 4 號,也就是布洛卡遇到小唐的七天之前,布洛卡才剛剛在會議上聽到了大腦中究竟有沒有語言區的爭議。
這個爭議起始於第二集提到的「顱相學」。當時我們提到,高爾 1808 年提出顱相學,並主張人類的認知能力有區域化的現象,也就是大腦每個功能各自佔了一塊地區的現象。
當時顱相學在民間和學界引起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反應:顱相學在民間有如秋風掃落葉,橫掃歐美,深受一般民眾和政商上流社會人士的喜愛;另一方面,科學界則視之為偽科學,認為它缺乏證據,也因此使得科學家們大多避之唯恐不及,不想跟顱相學沾上任何關係。
但俗語說,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在科學界一面倒反顱相學的同時,就偏偏有幾位科學家對顱相學的說法情有獨鍾。不過雖說人多有白癡,但如果我們把這句話更擴大一點來看,應該可以把它看成是「人多必有異類」的意思;換句話說,人多雖然必有白癡,但人多也必有先知。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當初這幾位在眾人一面倒的反顱相學的時候,跳出來橫眉冷對千夫指、且義無反顧支持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科學家,究竟是白痴,還是先知。
顱相學支持者
最早提出類似顱相學的功能區域化主張的人之一,應該是德國醫師蓋斯納(Johann Gesner)。蓋斯納早在 1770 年就發表了一篇論文,記載一位叫做 KD 的病人聽不懂別人說話,自己卻可以流利地說話。他說的話有時候有意義,有時卻會是別人聽不懂的、沒有意義的詞句組合和聲音。
根據蓋斯納當時的觀察,這位 KD 病人的病徵,就只有語言認知異常,而其他認知功能都完全正常;也因此他當時就推論,語言的理解能力可能是位於腦中的某個特定部位。他認為 KD 這位病人應該只有大腦的語言理解區受損,才會出現只有語言理解異常而其他認知能力完好的現象。
事實上,蓋斯納發現的這個病例,根本和一百年後(1874 年)維內基發現的接收型失語症是一樣的,還早了一百年!不過,雖然早了一百年,但是蓋斯納沒有解剖病人KD的大腦,因此沒有獲得證據而錯失了這個可以名留千史的機會。
雖然蓋斯納錯失了以自己名字來命名接收型失語症的機會,但他提出的大腦功能區域化想法卻在數十年後影響高爾,促使高爾提出顱相學。同時,蓋斯納也影響了另外一位法國醫生布依由(Jean Baptiste Bouillaud)。
布依由其實是高爾的學生,因此他支持顱相學,我們一點都不意外。他 1824 年提出了兩個想法:第一個想法和高爾的顱相學一樣,認為大腦功能區域化,主張我們可以從病人的病徵去推論出大腦病變的位置;第二個想法就是大腦側化,特別以語言為例,認為人類的語言區就位於左腦的前額葉。
到了 1848 年,布依由甚至公開提出賭金挑戰,只要有人能找到語言障礙的案例,而且發現大腦的受傷處不在左腦前額葉的話,他就認賠 500 法郎。不過,他的賭金挑戰始終沒有人提出回應,有可能是沒有人找到反例,也有可能是多數科學家都不想理會這種支持顱相學的主張。原因究竟為何,我們現在也不得而知。
布依由的賭金挑戰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後,時間來到 1861 年的四月四號,也就是布洛卡遇到小唐的前七天。這天是巴黎人類學會的例會。這個學術界的活動一如往常,有許多科學家提出了反對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立場。
反對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立場是什麼呢?就是他們主張認知功能在大腦中不可區分。他們認為,整個大腦應該是以分散式的方法同時處理各種認知功能才對;也就是說,應該是大腦每個部分都參與了所有功能。
當這一天眾人持續撻伐顱相學的同時,有一位學者奧布爾丹(Simon Aubertin)跳出來支持顱相學。為什麼他敢力排眾議獨尊顱相學呢?原來奧布爾丹就是布依由的學生,而且還同時是布依由的女婿。這個學生兼女婿的身份,一邊面對來自同儕反對顱相學的壓力,一邊面對來自老師兼岳父的壓力的時候,很顯然老師兼岳父比較重要。不過,有立場而選邊站沒關係,重點還是要看到底有沒有拿出證據。
奧步爾丹四月四號當天不但出面力挺顱相學的功能區域化假說,還把岳父在 13 年前的賭局又再次搬出來和大家嗆聲;此外,他更加碼提出了臨床證據:一位病人因舉槍自殺未遂而把自己的額骨打出一個洞,所幸的是並沒有傷及大腦,但是額骨已經不見了且裸露出大腦。
醫生們對這位病人做了一個簡單的實驗:拿了一塊鐵片在病人在說話的同時對著左前額葉進行按壓,結果發現只要在他講話講到一半時按壓他的左前額葉,講話就會終止;一放開鐵片馬上又開始說話。其他的認知功能則都不受到影響。
這項證據公布時,布洛卡剛好就在場,因而對此印象深刻。七天之後,布洛卡就遇到了小唐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由於布洛卡對於奧布爾丹的實驗以及整個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爭議都記憶猶新,於是他就決定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很不幸的是,小唐在六天之後(4月17日)就因為敗血病過世。但很幸運的是,布洛卡抓緊機會,隔天親自操刀解剖拿出了小唐的大腦,並馬上把大腦實體標本拿到巴黎人類學會中發表。果然,小唐的前額葉有著一個巨大的壞死區域。
接下來的四年中,布洛卡又持續地搜集病例,最後一共找到了 25 位類似的病人,他們的大腦受損區域也都十分接近。布洛卡在 1865 年才正式提出論文,主張語言表達功能有區域化的現象,而且是側化在左腦的前額葉。
現在回頭來看,這四位早期支持大腦功能區域化的學者究竟是白痴,還是先知呢?最早的蓋斯納,應該可以說是先知無誤,畢竟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間比顱相學的高爾還要早。第二位學者布依由,因為他是高爾的學生,而且他只有開賭盤但卻沒提證據,因此我們暫時不予置評。第三位奧步爾丹雖然是布依由的學生兼女婿,但是他提出了新證據,因此還算是精神可嘉。最後的布洛卡實事求是、求證嚴謹,而且是第一位以大量數據和大體解剖來讓證據說話的學者,因此可算是先知一位。
布洛卡是對的嗎?
現在我們知道了布洛卡語言區的發現史,也知道布洛卡所主張的語言表達區位於左腦的前額葉。這一切聽起來,好像是科學歷史美談一樁,好像一切塵埃落定了對吧?但是事實上,案情並不單純。現在我們再來仔細檢視一下,到底布洛卡的主張和證據是否完全正確。
首先我們要看的一項反例,是法國學者莫瑞(Pierre Marie)的發現。莫瑞其實是布洛卡的學生,但是他對語言區的意見卻和布洛卡大相逕庭。1906 年,他在研究後發表論文指出,布洛卡失語症(也就是表達型失語症)的病變腦區,其實比布洛卡所主張的區域更廣。
到了 1980 年代,也有更多的證據顯示,有時候包括腦島、基底核、和顳葉前端等腦區的位置受損時,都有可能出現表達型失語症。這些腦區的名稱和位置,大家不必去深究,重點只是要告訴大家,語言表達能力的區域化,可能並不只侷限在左腦前額葉,而是涉及了更廣泛的區域。
2007 年時,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一位科學家 Nina Dronkers,用MRI磁振造影來掃描小唐的大腦,結果發現了小唐大腦損傷程度,比布洛卡所觀察到的損傷程度更大。例如,磁振造影發現,小唐腦中的一條叫做上綜束(superior longitudinal fasciculus)的神經纖維受損,由於布洛卡當年沒有將小唐的大腦做切片,因此無法觀察到這個大腦內部的損傷。
除此之外,我先前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同事費德藍科(Evelina Fedorenko)也透過 fMRI 功能性磁振造影發現,布洛卡語言區其實可以再被細分成兩個不同的子區域,其中一個子區域和語言有關,另一個子區域則和數學與工作記憶有關。
所以總結來說,布洛卡的研究大致上是正確居多,但仍有一些微小錯誤。正確的地方在於,大腦確實有功能區域化、也有語言表達功能側化在左腦的現象,布洛卡他確實是發現明確證據的第一人。小錯誤就在於,語言表達區並不是只位於左腦前額葉中的單一腦區,更精確一點來說,應該是語言表達區雖然偏重在左腦前額葉,但還涉及了其他多個腦區。
顳葉中的維內基語言區
相較於額葉的布洛卡語言區的故事,顳頁的維內基語言區,就相對簡單多了。
在布洛卡發現語言表達區之後的十三年,維內基又發現了另一個語言區,我們現在稱之為「維內基的語言接收區」,位於左腦顳葉和頂葉的交界。當此區出現損傷時,病人的語言理解能力會受損,但仍能流利的說話。不過,由於病人的語言理解能力受損,所以他們說話時,自己也聽不太懂自己說什麼,有時會出現流利但不知所云的說話內容。
維納基語言區的發現大致上和布洛卡語言區一樣,算是大方向正確,但是細節仍有爭議。比方說,我和 MIT 的學者費德藍科一起合作發表的一篇 fMRI 腦造影論文就發現,和語言有關的腦區並不是只有左腦中的布洛卡區和維內基區,還包括了兩側大腦至少 13 個以上的區域。
同樣的,2016 年的一篇文獻回顧論文也指出,傳統文獻中的布洛卡和維內基語言區的定義其實太過籠統,先前大家所建立的理論模型也都太過簡單。例如,很多理論都忽略了皮質下腦區的貢獻,也沒有注意到區域之間的互動關係。
最後總結一下,今天介紹了布洛卡語言區和維內基語言區的發現歷史。布洛卡發現了「表達型失語症」,就是一種無法順利說話表達,但是卻可以正常聆聽和理解語言的病例;維內基則發現了一種相反的失語症,叫做「接收型失語症」,就是可以流利說話,卻聽不懂別人和自己說話的病例。
簡單來說,布洛卡表達型失語症,就是語言的表達過程異常,導致病人無法順利說話。而維內基接收型失語症,則是語言的理解過程異常,導致病人聽不懂語言。布洛卡和維內基所找到的語言區位置大致上正確,但最主要的錯誤在於他們都誤以為自己發現的語言區就是唯一的語言區。
無論如何,他們的發現仍算是瑕不掩瑜,我們可以從這些故事中學到四件事。第一,大腦功能確實有區域化;第二,大腦功能確實有側化;第三,做科學研究要有紮實的證據,才能讓人信服;第四,或許是最重要的一點,永遠不要以為現在的科學知識就一定完全正確。科學研究其實是一個不斷修正錯誤的過程,隨時保持懷疑和批判的態度,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們才有機會一步步逼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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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幫大家介紹的大腦區域,是額葉中的「布洛卡語言區」,以及顳葉中的「維內基語言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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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先來看看布洛卡語言區的故事。提到布洛卡語言區,就要把時間拉回 1840 年的法國。這一年,有一位年紀 30 歲的中年人叫做 Louis Victor Leborgne,大家可能會覺得名字聽起來很熟悉,因為就像是兩個高檔歐洲名牌的結合── Louis Victor 聽起來就像是 LV 的 Louis Vuitton,而 Leborgne 聽起來就像是藍寶基尼 Lamborgini。
很可惜的是,這位 LV 藍寶基尼先生雖然名字自帶名牌,但卻沒什麼人記得他的本名(畢竟 LV 和藍寶基尼都是 1960 年代以後才成名的品牌,所以當時沒有人記得他的本名),但他的暱稱倒是成了心理學教科書中的經典。他的暱稱就是「小唐」,patient Tan,這是一位無法說話、但卻革新了心理學語言研究歷史的頭號人物。
為什麼這位 LV 藍寶基尼先生的暱稱叫做小唐、patient Tan呢?這是因為他完全無法說話,唯一能發出的聲音就是 Tan 的聲音。通常他想要說話的時候,都只能發出一聲的 Tan,或是兩個連音 Tan Tan,僅此而已。
1840 年時,他因為無法說話而來到法國的一家精神醫院檢查。在那之前,他已經有好幾年的癲癇病史,失去語言能力也已經有兩三個月的時間。當時他唯一的病徵似乎就只有語言問題;初步的檢查發現,他的智力及一般行為表現都算正常。例如,他聽得懂醫生的指示;在試圖溝通的時候,也可以透過大量手勢來傳達他的意圖,唯獨發音時只能發出「唐」的聲音。
不過接下來的幾年時間,小唐的情況開始逐漸惡化。比方說,他的右手癱瘓了,後來右腳也癱瘓,最後連視覺和其他認知功能也都變得越來越差。最後到了 1861 年的四月,他的身體出現褥瘡,右半側身體開始發炎腐爛。1861 年的 4 月 11 號,他被安排接受手術。這時候,小唐終於第一次見到了布洛卡醫生。
布洛卡登場
布洛卡一見到小唐,就知道自己挖到寶了。當時正是布洛卡所創辦的巴黎人類學會的例會召開時間。而就在幾天之前的 4 月 4 號,也就是布洛卡遇到小唐的七天之前,布洛卡才剛剛在會議上聽到了大腦中究竟有沒有語言區的爭議。
這個爭議起始於第二集提到的「顱相學」。當時我們提到,高爾 1808 年提出顱相學,並主張人類的認知能力有區域化的現象,也就是大腦每個功能各自佔了一塊地區的現象。
當時顱相學在民間和學界引起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反應:顱相學在民間有如秋風掃落葉,橫掃歐美,深受一般民眾和政商上流社會人士的喜愛;另一方面,科學界則視之為偽科學,認為它缺乏證據,也因此使得科學家們大多避之唯恐不及,不想跟顱相學沾上任何關係。
但俗語說,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癡。在科學界一面倒反顱相學的同時,就偏偏有幾位科學家對顱相學的說法情有獨鍾。不過雖說人多有白癡,但如果我們把這句話更擴大一點來看,應該可以把它看成是「人多必有異類」的意思;換句話說,人多雖然必有白癡,但人多也必有先知。
接下來我們來看看,當初這幾位在眾人一面倒的反顱相學的時候,跳出來橫眉冷對千夫指、且義無反顧支持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科學家,究竟是白痴,還是先知。
顱相學支持者
最早提出類似顱相學的功能區域化主張的人之一,應該是德國醫師蓋斯納(Johann Gesner)。蓋斯納早在 1770 年就發表了一篇論文,記載一位叫做 KD 的病人聽不懂別人說話,自己卻可以流利地說話。他說的話有時候有意義,有時卻會是別人聽不懂的、沒有意義的詞句組合和聲音。
根據蓋斯納當時的觀察,這位 KD 病人的病徵,就只有語言認知異常,而其他認知功能都完全正常;也因此他當時就推論,語言的理解能力可能是位於腦中的某個特定部位。他認為 KD 這位病人應該只有大腦的語言理解區受損,才會出現只有語言理解異常而其他認知能力完好的現象。
事實上,蓋斯納發現的這個病例,根本和一百年後(1874 年)維內基發現的接收型失語症是一樣的,還早了一百年!不過,雖然早了一百年,但是蓋斯納沒有解剖病人KD的大腦,因此沒有獲得證據而錯失了這個可以名留千史的機會。
雖然蓋斯納錯失了以自己名字來命名接收型失語症的機會,但他提出的大腦功能區域化想法卻在數十年後影響高爾,促使高爾提出顱相學。同時,蓋斯納也影響了另外一位法國醫生布依由(Jean Baptiste Bouillaud)。
布依由其實是高爾的學生,因此他支持顱相學,我們一點都不意外。他 1824 年提出了兩個想法:第一個想法和高爾的顱相學一樣,認為大腦功能區域化,主張我們可以從病人的病徵去推論出大腦病變的位置;第二個想法就是大腦側化,特別以語言為例,認為人類的語言區就位於左腦的前額葉。
到了 1848 年,布依由甚至公開提出賭金挑戰,只要有人能找到語言障礙的案例,而且發現大腦的受傷處不在左腦前額葉的話,他就認賠 500 法郎。不過,他的賭金挑戰始終沒有人提出回應,有可能是沒有人找到反例,也有可能是多數科學家都不想理會這種支持顱相學的主張。原因究竟為何,我們現在也不得而知。
布依由的賭金挑戰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後,時間來到 1861 年的四月四號,也就是布洛卡遇到小唐的前七天。這天是巴黎人類學會的例會。這個學術界的活動一如往常,有許多科學家提出了反對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立場。
反對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立場是什麼呢?就是他們主張認知功能在大腦中不可區分。他們認為,整個大腦應該是以分散式的方法同時處理各種認知功能才對;也就是說,應該是大腦每個部分都參與了所有功能。
當這一天眾人持續撻伐顱相學的同時,有一位學者奧布爾丹(Simon Aubertin)跳出來支持顱相學。為什麼他敢力排眾議獨尊顱相學呢?原來奧布爾丹就是布依由的學生,而且還同時是布依由的女婿。這個學生兼女婿的身份,一邊面對來自同儕反對顱相學的壓力,一邊面對來自老師兼岳父的壓力的時候,很顯然老師兼岳父比較重要。不過,有立場而選邊站沒關係,重點還是要看到底有沒有拿出證據。
奧步爾丹四月四號當天不但出面力挺顱相學的功能區域化假說,還把岳父在 13 年前的賭局又再次搬出來和大家嗆聲;此外,他更加碼提出了臨床證據:一位病人因舉槍自殺未遂而把自己的額骨打出一個洞,所幸的是並沒有傷及大腦,但是額骨已經不見了且裸露出大腦。
醫生們對這位病人做了一個簡單的實驗:拿了一塊鐵片在病人在說話的同時對著左前額葉進行按壓,結果發現只要在他講話講到一半時按壓他的左前額葉,講話就會終止;一放開鐵片馬上又開始說話。其他的認知功能則都不受到影響。
這項證據公布時,布洛卡剛好就在場,因而對此印象深刻。七天之後,布洛卡就遇到了小唐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由於布洛卡對於奧布爾丹的實驗以及整個顱相學功能區域化的爭議都記憶猶新,於是他就決定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很不幸的是,小唐在六天之後(4月17日)就因為敗血病過世。但很幸運的是,布洛卡抓緊機會,隔天親自操刀解剖拿出了小唐的大腦,並馬上把大腦實體標本拿到巴黎人類學會中發表。果然,小唐的前額葉有著一個巨大的壞死區域。
接下來的四年中,布洛卡又持續地搜集病例,最後一共找到了 25 位類似的病人,他們的大腦受損區域也都十分接近。布洛卡在 1865 年才正式提出論文,主張語言表達功能有區域化的現象,而且是側化在左腦的前額葉。
現在回頭來看,這四位早期支持大腦功能區域化的學者究竟是白痴,還是先知呢?最早的蓋斯納,應該可以說是先知無誤,畢竟他提出這個想法的時間比顱相學的高爾還要早。第二位學者布依由,因為他是高爾的學生,而且他只有開賭盤但卻沒提證據,因此我們暫時不予置評。第三位奧步爾丹雖然是布依由的學生兼女婿,但是他提出了新證據,因此還算是精神可嘉。最後的布洛卡實事求是、求證嚴謹,而且是第一位以大量數據和大體解剖來讓證據說話的學者,因此可算是先知一位。
布洛卡是對的嗎?
現在我們知道了布洛卡語言區的發現史,也知道布洛卡所主張的語言表達區位於左腦的前額葉。這一切聽起來,好像是科學歷史美談一樁,好像一切塵埃落定了對吧?但是事實上,案情並不單純。現在我們再來仔細檢視一下,到底布洛卡的主張和證據是否完全正確。
首先我們要看的一項反例,是法國學者莫瑞(Pierre Marie)的發現。莫瑞其實是布洛卡的學生,但是他對語言區的意見卻和布洛卡大相逕庭。1906 年,他在研究後發表論文指出,布洛卡失語症(也就是表達型失語症)的病變腦區,其實比布洛卡所主張的區域更廣。
到了 1980 年代,也有更多的證據顯示,有時候包括腦島、基底核、和顳葉前端等腦區的位置受損時,都有可能出現表達型失語症。這些腦區的名稱和位置,大家不必去深究,重點只是要告訴大家,語言表達能力的區域化,可能並不只侷限在左腦前額葉,而是涉及了更廣泛的區域。
2007 年時,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一位科學家 Nina Dronkers,用MRI磁振造影來掃描小唐的大腦,結果發現了小唐大腦損傷程度,比布洛卡所觀察到的損傷程度更大。例如,磁振造影發現,小唐腦中的一條叫做上綜束(superior longitudinal fasciculus)的神經纖維受損,由於布洛卡當年沒有將小唐的大腦做切片,因此無法觀察到這個大腦內部的損傷。
除此之外,我先前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同事費德藍科(Evelina Fedorenko)也透過 fMRI 功能性磁振造影發現,布洛卡語言區其實可以再被細分成兩個不同的子區域,其中一個子區域和語言有關,另一個子區域則和數學與工作記憶有關。
所以總結來說,布洛卡的研究大致上是正確居多,但仍有一些微小錯誤。正確的地方在於,大腦確實有功能區域化、也有語言表達功能側化在左腦的現象,布洛卡他確實是發現明確證據的第一人。小錯誤就在於,語言表達區並不是只位於左腦前額葉中的單一腦區,更精確一點來說,應該是語言表達區雖然偏重在左腦前額葉,但還涉及了其他多個腦區。
顳葉中的維內基語言區
相較於額葉的布洛卡語言區的故事,顳頁的維內基語言區,就相對簡單多了。
在布洛卡發現語言表達區之後的十三年,維內基又發現了另一個語言區,我們現在稱之為「維內基的語言接收區」,位於左腦顳葉和頂葉的交界。當此區出現損傷時,病人的語言理解能力會受損,但仍能流利的說話。不過,由於病人的語言理解能力受損,所以他們說話時,自己也聽不太懂自己說什麼,有時會出現流利但不知所云的說話內容。
維納基語言區的發現大致上和布洛卡語言區一樣,算是大方向正確,但是細節仍有爭議。比方說,我和 MIT 的學者費德藍科一起合作發表的一篇 fMRI 腦造影論文就發現,和語言有關的腦區並不是只有左腦中的布洛卡區和維內基區,還包括了兩側大腦至少 13 個以上的區域。
同樣的,2016 年的一篇文獻回顧論文也指出,傳統文獻中的布洛卡和維內基語言區的定義其實太過籠統,先前大家所建立的理論模型也都太過簡單。例如,很多理論都忽略了皮質下腦區的貢獻,也沒有注意到區域之間的互動關係。
最後總結一下,今天介紹了布洛卡語言區和維內基語言區的發現歷史。布洛卡發現了「表達型失語症」,就是一種無法順利說話表達,但是卻可以正常聆聽和理解語言的病例;維內基則發現了一種相反的失語症,叫做「接收型失語症」,就是可以流利說話,卻聽不懂別人和自己說話的病例。
簡單來說,布洛卡表達型失語症,就是語言的表達過程異常,導致病人無法順利說話。而維內基接收型失語症,則是語言的理解過程異常,導致病人聽不懂語言。布洛卡和維內基所找到的語言區位置大致上正確,但最主要的錯誤在於他們都誤以為自己發現的語言區就是唯一的語言區。
無論如何,他們的發現仍算是瑕不掩瑜,我們可以從這些故事中學到四件事。第一,大腦功能確實有區域化;第二,大腦功能確實有側化;第三,做科學研究要有紮實的證據,才能讓人信服;第四,或許是最重要的一點,永遠不要以為現在的科學知識就一定完全正確。科學研究其實是一個不斷修正錯誤的過程,隨時保持懷疑和批判的態度,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們才有機會一步步逼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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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酒小知識】聊聊德國汽泡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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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你不知道,德國是全世界最愛喝汽泡酒的國家,平均每人每年要喝掉超過五瓶汽泡酒,全世界每生產四瓶汽泡酒,就有一瓶被德國人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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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會喝怎麼不乾脆自己生產咧? 其實很有得講,大家聽我慢慢道來:德國人與世界知名的香檳產區淵源相當深,主要是因為19世紀當時,那些位於香檳區的法國貴族一來懶得學別國的語言,二來認同日爾曼人精準的民族性,因此大量顧用來自德國的員工從事銷售以及記帳的工作(荷蘭文跟英文對德國人來說並不難學),結果長期運作下來,客戶根本不認識隱身在後的神秘法國老闆,反倒是這些位於第一線的從業人員,因為掌握了銷售管道與人脈,等到時機成熟金援到位,紛紛出來以自己名字成立香檳公司。
各位把下巴扶好,因為以下這些創辦者全是德國人:
Josef-Jacob-Placide Bollinger
Florenz-Ludwig Heidsieck
Johann-Josef Krug
Louis Roederer
Pierre Taitt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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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信你叫google用德文念念Bollinger或是Heidsieck,是不是比法文發音順暢許多?!
此外,早在15~16世紀因為運送需要,萊茵河流域的酒莊發現將發酵完成的不甜白酒持續與酵母浸泡,對於品質的穩定乃至風味影響都有極大幫助,浸泡持續的時間甚至可達10年之久,這跟香檳一直強調的除渣話題可說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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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從地理位置的角度切入,各位把地圖攤開來看,德國Mosel與香檳兩個產區同樣位於北緯49度以上接近50度的地方,彼此相距不到四百公里,這是為什麼Terry Theise這位美國屬一屬二的德國酒名家,在某次香檳盲飲時可以精準說出年份,根據他事後解釋,這些香檳呈現出相同年份Mosel酒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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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這麼多只是想告訴大家,德國酒莊不斷強調"一樣的品質,一半的價格" 其實有他們的道理。就看消費者要不要給個機會。
johann發音 在 電腦王阿達- 這篇很詳細的寫了聖經的由來與典故 - Facebook 的推薦與評價
這篇很詳細的寫了聖經的由來與典故,不過後半段好像是拿別人寫的內容來組合,阿達有會德語的朋友說「John」,在德語中是「Johann」,發音就是約翰 ... ... <看更多>
johann發音 在 Re: [問題] 為什麼John中文要叫約翰呢? - 看板ask-why 的推薦與評價
※ 引述《sweaters (徵12/5出生的人)》之銘言:
: ※ 引述《kekasih (Mad World)》之銘言:
: : 這是各國念法的不一樣
: : 比如約翰森 或約翰好了
: : 在英國如果他有看足球就會發現
: : 播報員非常尊重 各國的人
: : 如果是挪威來的 他稱之為約翰森 而不叫佐翰森
: : 法國足球名將Thierry Henry就不被念成亨利
: : 而是有Onry的發音
: : 所以我不是在看英文喔^^
: : 可是Origin就必須考據 通常基督教較通俗的名字
: : 很多源自中東語文 既閃語系的希伯來文及阿拉伯語
: : 如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
: : 這是歐洲的唸法 如果以那時候閃語的稱呼可是
: : Iskandar Shah
: : 大天使 本叫Jubilee 而成為歐洲的Gabriel
: : 語言隨著遷移礙於口音的不一樣而導致不一致
: 我記得的說法是 英文傳入中國的時候
: 有人把J的發音誤以為是[i]
: 所以就變成約翰的發音
這個問題好多人問喔,我重貼我自己寫的舊文好了~
以下舊文開始。。
作者 wuliaude (wuliaude) 看板 ask-why
標題 Re: [問題]為什麼John要翻譯成約翰???
時間 Wed May 22 12:34:49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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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述《hsu (忙,要忙得有格調)》之銘言:
: ※ 引述《glmm (<"易" "風">)》之銘言:
: : as title 為何不翻成 強 之類的....
: 這是德文名字
: 「約翰」則是他的德文發音
不只是這樣吧,約翰是出自聖經的名字,
這些名字大部分都是早期傳教士翻譯聖經時翻的,
所以要用拉丁文發音~
像約翰,在拉丁文拼做Johannes
拉丁文的j其實就是在母音前的i,為了跟當母音的i做區別,
拐一下就變成了j。所以j在拉丁文是發作i的音。
因此Johannes,發起來就像約翰囉。
順便一提,「約翰」這個名字,在英文叫John約翰或強,德文Johan約翰,法文Jean
尚,義大利文Giovanni喬凡尼,西班牙文Juan胡安或璜,俄文Ivan伊凡,荷蘭文Jan
堅,希臘文Ioannes伊奧安,愛爾蘭Sean西恩。其實都是同一個名字,因為適應不同
語文的發音有不同拼法,所以也有不同中譯。像西班牙人唐璜Don Juan,Don是西班
牙文中男性的尊稱,其實就等於是「約翰先生」啦,他到了義大利的歌劇裡就變成
Don Giovanni唐喬凡尼了~莫札特的歌劇唐喬凡尼寫的其實就是西班牙大情聖唐璜~
(義大利文不用j這個字母,以gi取代,所以佐丹奴Giordano其實就是喬丹Jordan:P
,JOJO冒險野郎在義大利那一部就變成了GioGio。然後義大利文沒有h這個音,音變
成v。Johannes在義大利就變成了Giovanni)
像Johnny(暱稱)或Johnson(姓)都是源自John,跟傳教士關係不大,且都是英文,
所以多半就翻成強尼跟強森(或詹森、強生,當然也有人還是要翻成約翰生),像強
尼戴普跟魔術強生。
其他一些來自拉丁文的名字,也是要用拉丁文發音才會知道他們為啥翻成這樣,
像:
Jacobus 雅各 (j發i的音)
Jesus 耶穌(j發i,e發ㄝ,u發ㄨ,跟中譯一模一樣。如果用英文翻,就變成「基瑟斯」
了,差好多...ㄧㄝㄙㄨㄙ=>ㄐㄧㄙㄜㄙ,五個字母有三個發音不一樣)
Paulus 保羅或保祿
Judas 猶大
Jordan 約旦 (用英文發音當作姓名現在就翻譯成英文發音的「喬丹」)
Joshua 約書亞
Jonathan 約拿單 (拉丁文th發t。現在這個名字多半依英文譯作「強納森」)
Joseph 約瑟夫 (它的英文暱稱Joe就照英文發音翻成「喬」。義大利這個名字好像變成
Giuseppe在義大利是常見的名字。像威爾第、馬志尼、加里波底
Giuseppe Verdi, Giuseppe Mazzini, Giuseppe Garibaldi )
.............等等等。
所以說...不要以為英文就是王道啊~ XD
對了...補充一點...
既然拉丁文的jo念起來像英文中的yo,
那為什麼不用「有」、「優」等音更相近的字,
而要用「約」這個其實有一點遠的呢?
因為...(自問自答-.-|||)
不僅是西洋那邊的語音會變,中文這邊用來翻譯的音,
也不一定是不變的~
我不確定「約翰」這個譯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但最晚在明末好像就已經有了「耶穌」這個詞。
這個時候有兩種可能:
1. 當時的官話不一定是現在發音受北方甚至塞外影響相當深的「北京話」。
(畢竟北京所在地相當長的時間是在漢族以外民族的手中,「胡」化相當深)
2. 傳教士當初不一定用標準的北方官話翻譯,更有可能是從與外界接觸
更頻繁的南方開始傳教事業的。
而「約」這個字,雖然現在唸成ㄩㄝ,但是在保存古音較完整的南方方
言不一定是這個音。例如以閩南語念「約」,發音是yok(入聲),相當
接近拉丁文中jo的發音。由此可推測,說不定當傳教士翻譯聖經的時候,
「約翰」兩個中文字念起來是「yok-han」,其實是與Johannes相當接近的~
相近的例子,如「基督」,
在拉丁文中是Christus ,其中ch念k的音,i念i的音。
而「基」這個字在閩南語中保留的發音是gi,兩個字念起來比現在還接近Christus,
反而是英文的Christ,一方面i唸成[ai]的音,拉丁陽性名詞語尾us被省略,所以
唸成「kraist」(克萊斯特),比中文更不接近拉丁文的發音~
以上舊文結束。。。
因為我只略通一點拉丁文(和其他幾種都一點點)而已,
所以以上有部分是推測的。
有錯請大家指正。
再補充一下,關於拉丁文的發音,像j跟i,v跟u等,是以前上拉丁文課來的,不過
我模糊記得拉丁文中h音好像不發(還是受到日後義大利文的影響才不發我也不了),
所以han是怎麼來的我也不清楚。還是要看當時傳教士怎麼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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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59.0.154
※ 編輯: wuliaude 來自: 61.59.0.154 (01/09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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