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三代帝王簡史
歷史春秋網
作者:魚肉丸子
「做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後世郭磨的《南唐雜詠》可謂是對李煜一生評價中的精髓。文采斐然,卻出生於亂世帝王家,躊躇滿志,卻背負著承擔不起的責任。
論辭藻,李煜的詞形象生動、語淺而意深,每每拜讀,只覺口齒生香、意猶未盡。論治國,李煜才能平庸,生性又溫和純良,他扶不起留存於戰火紛飛、群雄逐鹿背景下的南唐,眼看著數十年基業毀於朝夕。恨其不爭,哀其不幸。
李煜的皇位來的巧合,彷彿命中注定。
李煜剛出生時,他的祖父李昪作為吳國重臣,手掌朝政,楊氏一族不過是任人擺佈的傀儡。李昪不滿自己屈居人下,稍加運作,不久一首「江北楊花作雪飛,江南李樹玉團枝。李花結子可憐在,不似楊花了無期」的歌聲傳遍大街小巷。這首民謠暗喻「李氏興,楊氏衰」,百姓受其蠱惑,認李氏為天選之人。
李煜兩個月大時,吳國皇帝楊溥自知大勢已去,於吳天祚三年(937年),主動將天下禪讓給齊王李昪。
這一年十月,祖父李昪於金陵稱帝,化家為國,改國號為齊,以金陵為西都,廣陵為東都。李煜的身份從世家公子轉為皇孫,第一次與皇位繼承權有了交集。
李昪於亂世中稱帝,一代梟雄看人的眼光也極其毒辣。還未謀得帝位之際,他就早早地看出自己的嫡長子李璟(李煜父親)胸無大志,並不是合適的繼承人。雖然李璟文采斐然,但對政治卻不敏感,並不擅長治國為君之道。
五個兒子中李昪最看重次子景遷,嫡長子李璟早早地被排除在繼承人之外。原本李煜的皇位繼承權也要依次延後。但天有不測風雲,天祚二年(936年),景遷意外病逝,李璟雖不受李昪喜愛,但以五代十國「傳嫡傳長」的慣性,李璟仍然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升元三年(939年),李昪改國號為唐,開始將繼承人的目光轉向三子景遂,派他前往戰略重地揚州擔任東都郡守。長子李璟雖然被封為齊王,卻沒有太子的名分。
李璟生性淡然,自知不是治國之才,又深知父親李代桃僵的用意,故而對皇位並沒有過多奢求。但李璟本身並無過錯,廢長立幼的說法站不住跟腳,短時間內李昪沒有機會立景遂為太子,只能一拖再拖。
太子之位空懸了數載,大臣紛紛上書請求立齊王李璟為儲君,李昪被逼無奈,同年八月下詔立李璟為太子。李璟上表固辭,直言自己難當大任,李昪心中大喜,順勢將立嗣這件事拖延開來。
但李璟注定是南唐君主。就在李昪謀劃著尋找時機立三子景遂為太子之時,自己的身體卻出了問題。這些年李昪長期服食各種丹藥,身體急速衰竭,任憑華佗在世也無回天之力。李昪病入膏肓卻心思清明,如今首要大事還是確立繼承人。升元七年(943年)二月,李昪寫密信送往東都,想要召壽王景遂回京。
李昪想傳位景遂的心思朝臣皆知,密信還未送出之際就被朝臣周宗、吳庭紹等人攔截。後烈祖李昪崩於崇德宮,李璟在其病榻前許下「兄終弟及」的諾言。
升元七年(943年)三月,李璟在周宗等朝臣的幫助下繼位,改元保大,尊皇后宋氏為太后,冊王妃鐘氏為皇后,封壽王景遂為燕王,宣城王景達為鄂王。這個時候,李璟受父親的影響極大,仍然惦記著將皇位傳給三弟景遂。
於是在同年七月,晉封燕王景遂為齊王,諸道兵馬大元帥、太尉兼中書令,同時昭告天下,兄終弟及,想要在百年之後傳位給三弟景遂。更激進的是,保大五年(947年)正月,李璟直接立三弟景遂為皇太弟。李璟的這一舉措為數年後長子弘冀謀殺叔父景遂埋下了隱患。
弘冀文武雙全,不僅有雄才偉略還能慧眼識人,但他這一生都活在三叔景遂的陰影之下。景遂被冊封皇太弟之初,李璟為杜絕弘冀爭奪皇位的念頭,命其出任江都尹,遠離金陵。後又在景遂的建議下被調往潤州,改任潤宣大都督,徹底遠離朝堂。空有謀略卻無用武之地,李弘冀當時憤懣的心境可想而知。
烈祖李昪首先排除李璟為皇位繼承人是有原因的,李璟處事優柔寡斷,沒有決斷力,這一觀點在李璟繼位後被證實。李璟即位之初,重用馮延巳、馮延魯、陳覺、魏岑、查文徽等人,此五人被重用後排除異己、侵損時政、攪亂朝堂,後人稱之為「五鬼」。
內政混亂如此,李璟對外並未遵循父親李昪與鄰國和睦相處的政策,他聽信馮延巳等人的讒言,先後攻打閩國、楚國,後又與大周開戰,幾年下來,入不敷出,李昪時期積攢下來的財富被揮霍一空,先前攻略的城池也喪失殆盡。
此時,大周的掌權人柴榮志在開疆擴土,與大周僅僅隔著一條淮河的南唐自然被其視為囊中之物。保大九年(951年)十二月,柴榮先發檄文聲討,後出兵進犯南唐邊境,統兵十萬,直奔淮南。唐軍雖丟失幾座城池,但在大將劉彥貞的帶領下奮勇抵抗,兩軍於壽州對壘,雙方僵持不下。
保大十四年(956年)正月,柴榮親自披掛上陣,派大將李重進率精兵渡淮,埋伏在正陽以東。當時劉彥貞見周軍撤退,不知是計,率兵追趕,在正陽被斬於馬下,正陽戰役唐軍大敗。
柴榮躊躇滿志,一鼓作氣想要直擊金陵,命令大將趙匡胤進攻南唐重鎮——滁州。李璟恐慌,調遣重兵十萬,派大將皇甫暉鎮守。滁州清流關一戰,皇甫暉被趙匡胤三擒三縱,第三次被俘時皇甫暉力竭,毫無再戰之力,被俘後絕食而亡。唐軍敗,滁州失,壽州孤立無援,金陵岌岌可危。
滁州被攻破給金陵城帶來了巨大恐慌,一時間朝野震驚,人人自危。李璟召集大臣商量對策,企圖議和。之後宰相馮延巳的異母兄弟東都副留守馮延魯被殺,光州守將張承翰投降,泰州刺史方納棄城而逃,這更加重了南唐求和的決心。
李璟先前派遣李德明前去議和卻被周軍扣押。同年三月,李璟再派司空孫晟入周求和,請求削去帝號,割讓淮南六州。但柴榮目光所至的是整個南唐,區區六州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柴榮扣押南唐求和使者孫晟,派賣國求榮的李德明前去遊說李璟,妄圖謀求江北之地。
李璟氣急,將李德明斬首示眾。柴榮聽聞此消息,大怒,率兵將猛攻舒、蘄、和三洲。周軍深入南唐腹地,東南的吳越王錢俶也妄圖分一杯羹,趁江南危急,出兵攻打常州。
雙方夾擊,李璟終日惶惶不安,開始信奉佛教,企圖依靠神佛保南唐安寧。樞密使陳覺欲獨攬朝政,此時見時機來臨,慫恿李璟扔掉這個燙手山芋,退位給三弟景遂。
但此時南唐正逢多事之秋,烽煙四起,朝不保夕,不知哪天就被他國的鐵騎踏平都城。哪怕李璟有意讓位,景遂也不願接受,為避免李璟再次相逼,迫不及待前往山高水遠的洪州出任大都督。
「兄終弟及」的承諾隨著景遂的逃離被打破,帝位距離李煜又近了一步。李煜作為第二順位繼承人,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李弘冀。
弘冀聽聞叔父景遂遠走洪州的消息,自知登帝的時機已到,從潤州上書李璟,欲帶兵支援前線。鐘皇后愛子心情,成日在李璟耳邊勸說,李璟自覺愧對兒子,派柴克宏、陸孟俊等大將協助弘冀支援常州。
這期間弘冀獨具慧眼,重用柴克宏。柴克宏奔赴前線之時遭受樞密副使李征古誣陷,受李征古挑撥的李璟下詔命令柴克宏返還。柴克宏氣急,知道是李征古從中作梗,一怒之下斬殺來使,揮師北上。弘冀聽聞此事,替柴克宏攬下罪責,晝夜兼程趕往常州支援。
柴克宏其人確實有真才實學,且手下將領勇猛無比,以一當十,打的吳越士兵狼狽逃竄。常州一役,殲敵一萬餘人,俘虜吳越士兵數千人,唐軍大勝。但柴克宏也身負重傷,周身刀劍所傷十餘處,弘冀怒,吳越士兵全被斬首。
這場勝利奠定了燕王李弘冀在朝堂中的地位,但這樣的勝利終究是曇花一現,對傷及根本的南唐來說不過杯水車薪。幸運的是,此時的柴榮連年征戰亦是兵疲馬乏。
故周顯德(958年),唐周議和,南唐進獻給周江北之地尚未被佔領的舒、黃、蘄、廬四洲,加白銀十萬兩、絹十萬匹、錢十萬貫、茶葉五十萬斛、米面二十萬石,去帝號,奉大周正朔,同時在汴京設進奏院,隨時聽候召見。
同年,弘冀被立為太子,參與政事。弘冀不同於李璟的懦弱無能,他更像祖父李昪,參政之初便對朝堂進行大規模整治,貶黜貪官污吏,重用賢能將才,南唐在他的整治下逐漸有復甦的趨勢。
但成長於景遂陰影下的弘冀,性格逐漸扭曲,他好猜忌,性暴烈。即便景遂遠走洪州,弘冀仍然不能安心。
周顯德六年(959年),太子弘冀專橫跋扈,加重處罰,在朝堂之上與朝臣矛盾重重,衝突不斷。被責罰的朝臣將弘冀的罪行狀告到李璟這裡,弘冀少不得被李璟呵斥一二。
一次,李璟被氣狠了,揚言要罷黜弘冀的太子之位,改立景遂為太子。弘冀信以為真,驚懼不已,與下屬商議後買通與景遂有矛盾的袁從范,在景遂酒中下毒。因毒性劇烈,景遂的屍體還未來得及收斂就已經潰爛。
景遂雖死,但宮中還有一個李煜,況且李煜豐額駢齒、一目雙瞳,是天生的帝王相。可惜天不逢人願,弘冀還未來得及運作,他毒害叔父的消息傳至金陵,李璟怒斥其狠辣心腸,為防不測,立即派人將李煜一家接到宮中保護起來。
顯德七年(960年),太子弘冀突發惡疾,藥石無醫,撒手人寰。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景遂被毒殺,弘冀暴病而亡之後,李煜成為了第一順位繼承人。這個時候李煜還叫李從嘉,在李璟死後,從嘉稱帝,改名為李煜,三千里河山得來不費吹灰之力。
有人說弘冀若是多活十幾年,南唐可與大宋分庭抗禮。那還有人說趙匡胤若是多活幾年,燕雲十六州早被收復了呢!歷史從來沒有倒退鍵,逝去的永遠只能作為留白供後人書寫,我們可以計畫未來,卻不能改變過去。
李煜屬於典型的逃避型人格,遇事他只會選擇退縮。父兄健在時,他志在做清風朗月的林間隱士,「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娶妻娥皇之後,他只願同妻子紅袖添妝,「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君臨天下,李煜仍然逃避,一首「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道盡其醉生夢死的君王日常。
在其位,謀其職,李煜既然被推上那個位置,就應該承擔起屬於他的責任。李璟留給他的南唐確實是爛攤子,他知曉個中艱難,卻不願做出改變,拯救南唐百姓於水火。故而,後來南唐的悲劇,李煜後來的淒涼其實都早有預兆。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一首絕命詞,回首往事,感慨今昔,驚豔后人,了卻殘生,至此千古詞帝魂歸地府。
南唐破滅大約是了了李煜的一樁心頭事,不然這件事總杵在這,如同懸在頭頂的尖刀,終日惶惶不安,日夜不得安寧。他這一生的幸福與坎坷皆來源於皇帝這個位置,別人歷盡千辛萬苦求而不得的位置,於他來講,如同天上掉下的餡餅,唾手可得。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這句話此時此刻更應該反著念才對。「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也是李煜一生苦悶的緣由。
一代文學巨擘,只可惜生不逢時,空留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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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超譯《六國論》— 想解決問題 卻無意中成為國家滅亡的注腳】
特區政府改變考試安排,收窄範文考核範圍,不考《六國論》和《岳陽樓記》。有人認為,這是教育局為了「避諱」,以免那句「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觸動北京神經。
雖然話就話一次半次,個人亦不相信長期由工商理科人掌管的教育局,會有這樣的意識形態敏感度;但既然保安局近來也說過,要「清理」好教育界,未來在這些關節動刀,亦非不可想像。2019 年初,中國也在考試中刪除了《史記.陳涉世家》,那篇就是寫一個在大澤鄉起義的秦國公務員。所以要杜絕以古非今的歪風,港中一體,拿《六國論》來祭旗亦合乎「新常態」。
六國論的前設問題
《六國論》表面上講六國其實並非打不過秦國,只是六國競相向秦國獻媚自保,不去團結抵抗,最終被逐個攻滅。然而《六國論》不是史書,而是一篇史論。寫史論,必然會挑選自己合意的素材,亦無意扮演「上帝視覺」。秦國的西北軍事體制、軍事技術、全民皆兵的程度,就遠遠優勝過其餘六國;最快「胡服騎射」的趙國、以及同樣鄰近蠻族的燕國,也撐持很久,就因為他們技術上體制上與秦國相似,但他們總量太小,就算國家換代升級,僅只能自保,打不過秦。
越接近「華夏」,時間就流得越慢,也就是其他傳統國家,像齊、魯乃至周室,都因為周制難脫,貴族政治橫行,擁抱蠻風的速度不夠,是結構性問題。戰爭時期,就是一場軍事技術升級的競賽,像德國已經研究核武器,美國也要落場爭,才搞「曼哈頓計劃」(Manhattan Project)。六方團結,當然好難,大家彼此都有新仇舊恨;但即使合眾,是否就打得過軍事已經升級的秦國?等於敘利亞、伊拉克、埃及、約旦、科威特、黎巴嫩六個國家聯手,是否就打得過美國?至少中東國家真的團結圍毆過以色列,但也打不過。
六國作為地理的犧牲者
回到戰國,技術既然要更新,當然要跟外面接觸。秦國在西邊邊境,幾乎全部與「非周天子領土」接壤,也就是他們不斷與蠻族交流,又打又降,互有勝敗,有利輸入戰爭技術。而北方的趙、燕兩國,也有很長的異族介入線,他們也跟外族打仗和交流。三條在「周天下」北面的長城遺址,就是對外頻密交往/戰爭的事實物證。
而處於「周天下」中間和核心位置的國家,就受到地理詛咒,因為他們較難接觸外面,他們的鄰國,又是是升級換代極慢的技術弱國。戰國時期也有「資源詛咒」的概念,你血緣上越接近周王室,那你的封地就越接近中原,身份尊貴,但也因為這樣,從先世以來就截斷了與異族文明接觸/打仗的機會,那就從創業開國之先,已經將滅亡的成局寫在了牆上。
澶淵之盟與六國論
《六國論》作者蘇洵飽讀詩書,而且比較實務,未必不知道是否賂秦,可能都改變不了結果。然而,蘇洵寫這篇文,不是在乎秦國為何稱霸,他是想問,宋國如何面對敵對的遼國和契丹人。
蘇洵生於 1009 年。在他出生 6 年前,北宋面對契丹人遼國侵略,激戰一輪之後,宋軍已經基本形勢佔優,朝廷竟然決定議和,訂「澶淵之盟」,「所有兩朝城池,並可依舊守存」,宋人還每年向遼國課金,與遼國互約為兄弟之國。宋為兄、遼為弟。簽了,已經是政策。幣是歲歲輸,而且遼國還可以要求你加課金。
在之後長大的蘇洵,想必覺得喪權辱國,形勢亦不可持久。他寫《六國論》講一個道理:我們向蠻族輸幣,能夠解決遼國問題嗎?會不會重覆六國被秦國打爆的結局?雖然他力主宋人不應走向課金保平安,但「澶淵之盟」還是確定了輸出戰馬和屬於國防重地的燕雲十六州,仍然由遼國控制。
當時停戰,是由於遼軍大將被流矢射殺,加上宋真宗「親征」到達前線,宋軍士氣大振,其實借勢進攻,奪取燕雲十六州,亦未嘗無可能,反正宋軍也可說是自衛反擊;但宋帝選擇議和,明明很想要回十六州,但沒有以戰勝國的身份索要。
議和可以令軍費支出大幅度下降,之後幾十年確實亦基本上和平;然而這燕雲之地,仍然成為宋人內心的刺,最後成為自己的滅亡遠因。之後的宋人,仍然很想奪取燕雲之地。也有後繼皇帝透露過自己有「山後之志」。
多年以後,被契丹人長期欺壓的女真人建立了「金朝」,形勢更加複雜。金國要打遼國,就自然拉攏宋國,宋人因為太想要回燕雲十六州,竟然答應。最終金兵打爆了遼國,但同時金人也通過合作看清了豬隊友戰力何等腐敗,於是轉個頭又攻打宋國,後者兵敗如山倒,金人擄去宋國宗室,那就是南宋岳飛說的「靖康恥」。
《六國論》在蘇洵年代,受惠於刻印技術發達,文章流傳甚廣,也有很多 Fans 去學其寫作方法。在朝廷圈子,蘇洵有極大影響力,甚至被譽為「一人改變宋初浮靡文風」的 KOL,與韓愈、孟子等以鬧交著名的地圖炮宗師並列。
因為「澶淵之盟」的刺激,產生了《六國論》,也產生了最後的主戰派宋徽宗。因為「澶淵之盟」的記憶,他們對燕雲十六洲 (或廣義的收復中原)更加執迷。面對金國聯金滅遼的提議,徽宗竟然傻呼呼答應,並夢想著金兵如約歸還燕雲十六州,並且可以長期保有勝果。最後金兵反悔,當然是實力主義,但藉口還是燕雲十六州的歸還接收問題。
靖康恥雖然可歌可泣,但某程度上就是決策失誤,導致事態更嚴重。
之後宋室南渡。經靖康一役,宋人已經跟金人結成世仇。到蒙古提議想聯宋滅金,宋人就馬上應允了,因為宋人實在太想金人陷家產,之後的都是歷史。
宋的軍事弱勢以燕雲開始,也是「燕雲復國運動」令宋國多次陷入毀滅性泥沼,最終亡國。不是輸幣令其滅亡,而是「燕雲復國運動」令宋國徹底陷入致命戰略被動。
六國論作為宋人愛國主義的物證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文本似乎想力挽狂瀾,但似乎它在宋國邁向毀滅的路上,產生了負面效果。《六國論》想要解決領土不完整和輸幣予蠻夷的地位失序感,但燕雲十六州卻是無法突破的技術瓶頸。當技術無法突破,就算多麼團結一齊行動,都無助事態。遼國滅亡之後,宋還是打不過金,便說明了宋人自身有某些軍事、體制、後勤的長期缺陷,便不是大家齊心就能解決。
最大的問題是,宋國處於多個民族帝國並立的困難時代。正是因為長期處於緊張狀態,宋人在文化上淡雅,但在政治上激進。宋人並不擁有天下,是事實,也是今日的現狀,但士人自視為中華,便非常憂患。他們喋喋不休討論甚麼王朝屬於正統,潛意識便是害怕「我朝不是正統」。宋人幾次重大起落,都是「自視為中華」的意識形態和現實起重大衝突的結果。
尚武是應當的,宋軍亦不是如教科書般說得文弱,否則怎能對抗遼軍很多年;在歐洲已經大片淪陷於蒙古鐵蹄的時候,南宋也頂了很多年。然而文人精神世界建構的尚武,往往用錯地方,他們內心難以接受中國已經變成「國際」,有不同的國家,領土爭議必然導致產生不必要的敵國,而後續戰爭亦可能引致自身徹底滅亡。
宋國在多民族諸帝國的壓迫下,也發展出某種國族主義,否則不會兵敗時有軍民死戰殉國的光輝歷史。然而「宋人愛國主義」就是由於精神高尚、現實骨感的不調和所致,由於自己不是真命天子,所以更要努力去證明。越努力去證明 (要收復燕雲之地),就越遭遇失敗,越失敗就越要去證明,惡性循環。
聯金滅遼,從了;聯蒙滅金,又從了。自己加速作為戰略緩衝的鄰國滅亡,戰略上看來愚不可及,卻完全表達出宋人在心理上隱秘的共通矛盾。因為他們太恨遼國。遼國比他們強大,宋人不可以做阿二,為了戰勝遼國而不顧一切;為了戰勝遼國,造成了靖康之難。
現在的宋人愛國主義
宋人愛國主義在香港也有,因為我們一直在秦政以外,但自己又被異族殖民統治,大家就不斷離岸地製作中國符號,以顯示自己的正統性。戰後古裝劇、金庸小說、新儒家大一統史觀、中國水災香港捐錢、愛國者認為香港才是真正的中華.......都是香港人當年扮演了南宋角色的物證。在蠻族的包圍下,宋人只能更加確信自己就是正統,就是中華文明的傳人,才能自我定位。
當新中國在文革終結後拋棄共產主義,進入國際政治之後,他們完全吸納了香港創造的關於中國歷史、文化的想像,他自己固然成為「正統」的統治者,香港在他們眼中則成了蠻夷,而中國人看世界,則尤如回到 11 世紀的中原。外面有西夏,有遼,有金,有蒙古。而中國的燕雲十六州,可能是晶片制程、美元霸權、香港和台灣等等。說來原來《六國論》是中國人此時此刻很應該讀的救國書。
宋「朝」情結,苦害過香港,也正在將中國拖入泥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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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被契丹人長期欺壓的女真人建立了「金朝」,形勢更加複雜。金國要打遼國,就自然拉攏宋國,宋人因為太想要回燕雲十六州,竟然答應。最終金兵打爆了遼國,但同時金人也通過合作看清了豬隊友戰力何等腐敗,於是轉個頭又攻打宋國,後者兵敗如山倒,金人擄去宋國宗室,那就是南宋岳飛說的「靖康恥」。
《六國論》在蘇洵年代,受惠於刻印技術發達,文章流傳甚廣,也有很多 Fans 去學其寫作方法。在朝廷圈子,蘇洵有極大影響力,甚至被譽為「一人改變宋初浮靡文風」的 KOL,與韓愈、孟子等以鬧交著名的地圖炮宗師並列。
因為「澶淵之盟」的刺激,產生了《六國論》,也產生了最後的主戰派宋徽宗。因為「澶淵之盟」的記憶,他們對燕雲十六洲 (或廣義的收復中原)更加執迷。面對金國聯金滅遼的提議,徽宗竟然傻呼呼答應,並夢想著金兵如約歸還燕雲十六州,並且可以長期保有勝果。最後金兵反悔,當然是實力主義,但藉口還是燕雲十六州的歸還接收問題。
靖康恥雖然可歌可泣,但某程度上就是決策失誤,導致事態更嚴重。
之後宋室南渡。經靖康一役,宋人已經跟金人結成世仇。到蒙古提議想聯宋滅金,宋人就馬上應允了,因為宋人實在太想金人陷家產,之後的都是歷史。
宋的軍事弱勢以燕雲開始,也是「燕雲復國運動」令宋國多次陷入毀滅性泥沼,最終亡國。不是輸幣令其滅亡,而是「燕雲復國運動」令宋國徹底陷入致命戰略被動。
六國論作為宋人愛國主義的物證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文本似乎想力挽狂瀾,但似乎它在宋國邁向毀滅的路上,產生了負面效果。《六國論》想要解決領土不完整和輸幣予蠻夷的地位失序感,但燕雲十六州卻是無法突破的技術瓶頸。當技術無法突破,就算多麼團結一齊行動,都無助事態。遼國滅亡之後,宋還是打不過金,便說明了宋人自身有某些軍事、體制、後勤的長期缺陷,便不是大家齊心就能解決。
最大的問題是,宋國處於多個民族帝國並立的困難時代。正是因為長期處於緊張狀態,宋人在文化上淡雅,但在政治上激進。宋人並不擁有天下,是事實,也是今日的現狀,但士人自視為中華,便非常憂患。他們喋喋不休討論甚麼王朝屬於正統,潛意識便是害怕「我朝不是正統」。宋人幾次重大起落,都是「自視為中華」的意識形態和現實起重大衝突的結果。
尚武是應當的,宋軍亦不是如教科書般說得文弱,否則怎能對抗遼軍很多年;在歐洲已經大片淪陷於蒙古鐵蹄的時候,南宋也頂了很多年。然而文人精神世界建構的尚武,往往用錯地方,他們內心難以接受中國已經變成「國際」,有不同的國家,領土爭議必然導致產生不必要的敵國,而後續戰爭亦可能引致自身徹底滅亡。
宋國在多民族諸帝國的壓迫下,也發展出某種國族主義,否則不會兵敗時有軍民死戰殉國的光輝歷史。然而「宋人愛國主義」就是由於精神高尚、現實骨感的不調和所致,由於自己不是真命天子,所以更要努力去證明。越努力去證明 (要收復燕雲之地),就越遭遇失敗,越失敗就越要去證明,惡性循環。
聯金滅遼,從了;聯蒙滅金,又從了。自己加速作為戰略緩衝的鄰國滅亡,戰略上看來愚不可及,卻完全表達出宋人在心理上隱秘的共通矛盾。因為他們太恨遼國。遼國比他們強大,宋人不可以做阿二,為了戰勝遼國而不顧一切;為了戰勝遼國,造成了靖康之難。
現在的宋人愛國主義
宋人愛國主義在香港也有,因為我們一直在秦政以外,但自己又被異族殖民統治,大家就不斷離岸地製作中國符號,以顯示自己的正統性。戰後古裝劇、金庸小說、新儒家大一統史觀、中國水災香港捐錢、愛國者認為香港才是真正的中華.......都是香港人當年扮演了南宋角色的物證。在蠻族的包圍下,宋人只能更加確信自己就是正統,就是中華文明的傳人,才能自我定位。
當新中國在文革終結後拋棄共產主義,進入國際政治之後,他們完全吸納了香港創造的關於中國歷史、文化的想像,他自己固然成為「正統」的統治者,香港在他們眼中則成了蠻夷,而中國人看世界,則尤如回到 11 世紀的中原。外面有西夏,有遼,有金,有蒙古。而中國的燕雲十六州,可能是晶片制程、美元霸權、香港和台灣等等。說來原來《六國論》是中國人此時此刻很應該讀的救國書。
宋「朝」情結,苦害過香港,也正在將中國拖入泥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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