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安養中心的生活
割腕事件後,父母對我更是呵護備至,深怕我又做出傷害自己的事。爸爸幾乎二十四小時待命中,連續好幾個星期晚上,都會坐在我床尾的搖椅上盯著我睡覺。
我轉輾反側,無法成眠,偷偷瞄著蒼老的父親,將近七十歲的他,自從我車禍後顯得更加蒼老,嘴角的皺紋也更深了,手托著下巴低頭思索著什麼呢?
想著以前的自己總是目中無人、意氣風發,如今這樣的傲氣都到哪裡去了?只剩下可憐兮兮又徬徨無助的我,真想削髮為尼。
每天一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流淚,除了流淚,不知我還能做什麼?然而連掉眼淚都會被三嫂唸:「妳連拿衛生紙都不會了,憑什麼哭呀?」我還真是個廢物!
我整天哭鬧不停,兄姊們都束手無策,最後受不了了,為了減輕爸媽的負擔,他們決定把我送到安養中心。爸爸雖然心裡有千萬個不捨,也拗不過兄長要把我送走,因為我實在太糟糕了!
他們幫我安排的安養中心在鶯歌,去到那裡之後,我選擇逃避,從此不再與外界聯絡,包括前男友也不知道我在哪裡。每天復健老師都會把我拉起來學習站立(把我的膝蓋用繃帶固定架起來站一小時),只是為了防止肌肉萎縮,及腳背不會變形而已。
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半年,復健老師決定搬回他的故鄉──高雄開業。安養中心在裝潢期間,有好重的油漆味及電鋸切割聲,這些雖然讓我感到不舒服,不過我卻寧可待在這樣的環境也不要回家。
到了高雄,病患越來越多,中風、失智的老人多達百餘人。有的老人因為腦部受傷,必須把雙手綁起來,如果讓他掙脫就糟了,因為他會把手伸進尿布裡,抓起裡頭的大便一把丟到我們的病床來,我們一整排腦部正常的病患全部遭殃,臉上、身上都是糞便,然後看護就得要幫我們重新洗澡。
吃飯的時候才可怕!我們男性、女性面對面吃飯,我也自己戴工具練習自己吃飯。看著對面的男性病患,一邊吃飯時,看護還一邊幫他們換尿袋,當場把他們的生殖器掏出來,綁上小的白色繩子,讓尿液由透明塑膠袋流出來,看了就算美食當前,也讓人難以下嚥。但是安養中心就是團體生活,我又能如何呢?
有時病患會罵三字經,怨聲載道抱怨住在這什麼鬼地方,還要活受氣,有的老人甚至會常常放聲大哭。當時沒有領悟到他們為什麼哭?
現在我終於了解了,因為父母到老都希望兒女成群,守在身邊噓寒問暖,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因為忙於賺錢,只好把父母送到安養中心。
每天永無休止的復健,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而這樣規律的生活,反而使我很快就變胖了。時間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只記得對面的大統百貨公司亮起霓虹燈時,就是傍晚六點鐘,一天又接近尾聲了。
很快的,過年又到了,闔家團圓的日子。去年車禍在醫院度過,今年在安養中心度過,真是人生一大悲劇啊!
一百多個病患都回家團聚,不過我依然任性不肯回家,只剩下我和看護孤零零留在安養院裡。
除夕那一夜,爸爸擔心我,便打了電話詢問:「阿玲,妳吃飽了沒有?有過年的飯菜嗎?有妳喜歡吃的菜嗎?有人陪妳嗎?」我在電話中聽到爸爸明顯的啜泣哽咽聲。
我沒有照實說,我假裝開心的語氣回答:「這裡有好多菜呢!吃得很好,一切都好,您放心,新年快樂!」便匆匆掛了電話。
掛上電話的一剎那,我整個人也跟著情緒崩潰。想著以往過年時,最高興的莫過於我了,因為我的年紀最小,領的紅包最多,也經常開玩笑說:「爸爸,汽油漲價了,紅包怎麼都沒跟著漲呀?」逗得全家大笑。
現在心裡則是想著:「爸爸,現在的您有過年的氣氛嗎?是不是都給我這個不孝女給破壞了呢?」悲慟欲絕,有著言語無法表達的痛!
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在安養中心過了一年八個月,直到有一天,大哥打電話跟我說:「妳的安養中心費用一個月五萬元沒有辦法負擔,家裡已請了外勞,過幾天去接妳回家。」
我才離開了安養中心的生活,但是老天考驗我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此文章摘自我只是四肢癱瘓
#布克文化出版社作者羅雅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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