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的「謀臣」悲劇:一廂情願想做帝王師|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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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謀文化的早熟和發達,是中國一個特有的現象。在這種文化的催生下,中國人特別崇拜智慧人物。而在智慧人物的系列中,有兩大偶像,一個是三國時期的諸葛亮,另一個就是元明之際的劉伯溫。歷代人們給這兩位附會了很多神異的傳說,傳說中,他們不僅神機妙算,而且還能呼風喚雨。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批評神化諸葛亮的《三國演義》時說,孔明先生被描寫得不大像一個正常人了,「多智而近妖」,而劉伯溫也被後世的許多傳說扭曲得厲害,即使不「近妖」,也是「多智而近怪」。
歷史上真實的劉伯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神異傳說之外的劉伯溫
劉基,字伯溫。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年)生,他的家鄉青田縣南田山武陽村(今屬浙江文成),按元朝當時的行政區劃,屬於江浙行省的處州路。
江浙地區向為人文淵藪,劉伯溫的家鄉武陽村雖然是個偏僻的小山村,距青田縣城有150多里之遙,但讀書的風氣不衰。劉基的曾祖還曾在宋朝為官,傳到劉基父親這一代,雖非顯第,但無疑是一個中國傳統農村典型的小門小戶的讀書家庭。在這種背景下,劉伯溫從小受到了良好的儒家傳統教育。《明史》上說,劉伯溫「幼穎異」,特別聰明,他的老師即對其父親說,劉伯溫不是池中物,長大後必然光宗耀祖。《明史》還記載,「基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所謂象緯之學,就是通過觀察天象和占卜來預測人事的一套神秘的學問。在科學不發達的古代,這種學問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輔之於縝密的思維和明晰的判斷,其所謂預測往往也有應驗的時候,這就更給這門學問披上了奇異的面紗。
《明史》的這兩點記載非常重要,因為它基本勾畫出了劉伯溫的兩條人生軌跡:一個是深受傳統儒家教育,作為「儒者」的劉伯溫;一個是搖鵝毛扇,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兩者不可偏廢,毋寧說前者還更為重要,但可惜經過野史和民間的渲染,也許還包括劉伯溫後人有意無意的「改造」,作為「謀臣」的劉伯溫「壓倒」了作為「儒者」的劉伯溫。於是乎,本來是一個不無悲劇色彩的傳統知識分子,在各種離奇怪誕的傳說中,成為一個滑稽多智的怪物,差不多等於是江湖術士之流了。
作為儒者的劉伯溫,照例要重走前輩讀書人循環往復的那條道路。至順四年(1333年),23歲的劉伯溫參加元王朝的科舉考試,考中進士。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元朝的制度,年滿25歲的成年男子才能應考,據當代學者楊訥考證,劉伯溫虛報年齡為26歲,終於矇混過關。不過,只要是憑真才實學,在舊時,這倒是讀書人的一段佳話。
元順帝至元二年(1336年),已中進士的劉伯溫正式踏入仕途,到江西瑞州路的高安縣任縣丞。所謂縣丞,就是縣令的屬官,官階還不夠「七品芝麻官」,屬於正八品,略相當於今日之副縣長。
官階低倒沒有什麼,按照元朝制度,名列第三甲的進士就只能授予正八品,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終究是抑制不住的,問題的關鍵在於,劉伯溫運氣差了一點,他此刻所置身的,完完全全是一個衰世。
作為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元王朝最大的問題就是迷信武力,不尚文治,故以馬上得天下,仍然「以馬上治之」,加上元朝對漢民族的猜忌,因此始終沒有建立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到了元朝末代皇帝元順帝的時候,元王朝的統治機器更加遲鈍和衰朽。大凡衰世,都具備兩個重要表徵:其一就是吏治大壞,單靠一兩個志士仁人已無法改良,上層階級貪圖享樂,文恬武嬉,空前的社會危機迫在眉睫,他們卻有意無意視而不見,徬彿「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內」;其二,在草野中已經萌動著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元順帝當政時期,自然災害不斷,而吏治不良。
飽讀詩書,從書齋昂昂然走出的劉伯溫,儒家知識分子那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幾乎與生俱來,但他在江西做了五年的小官,最後只能抑鬱求退。按照史書的記載,他在江西,「政嚴而有惠愛,小民自以為得慈父」,想來頗有政績,但「豪右數欲陷之」,意思是地方上的豪強貴族處處和他作對,最後只好離去,於1340年回到家鄉。江西短暫的五年仕宦經歷,並未使劉伯溫對元政權完全失望,這之後,他又謀到了一個江浙儒學副提舉的官職,這是負責地方教育事務的一個崗位,僅比縣丞的正八品高一等,屬於從七品。志大才高的劉基對此當然也無法滿意,好歹幹到至正十二年(1352年),他辭職了。辭職的理由是身體不好,後人於此有所爭論,不過不論劉伯溫當時是否真在患病,他對元政權的灰心,卻是越來越明顯地表露了出來。這從他辭職後所著的那本名著《郁離子》中即可看出。
「儒者」與「謀臣」的悲劇
元至正十九年十一月,朱元璋的部隊攻佔了浙江處州(今浙江麗水),因為在故鄉的聲望,劉伯溫和另外三個當地著名知識分子—葉琛、宋濂、章溢,一起被朱的兵士送到應天(今南京)去見朱元璋。《明史》記載了這四人與朱元璋見面的場景:「太祖勞基等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今天下紛紛,何時定乎?』」朱元璋表現出了禮賢下士的態度,向他們請教如何統一和安定天下,章溢回答說:「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惟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耳。」意思是只要朱元璋保民安民,就能收拾人心,完成霸業。
劉伯溫從此開始了為朱元璋充當謀臣的人生新路。
作為深受儒家文化洗禮的劉伯溫,這麼快就倒向一個傳統觀念中的「亂臣賊子」,其中當然有多層因素的作用。史籍中流傳一個「西湖望雲」的故事,說劉伯溫早在投朱之前就發現金陵(即南京)有所謂「天子氣」,所以決心「輔之」。這無疑是無稽之談。劉伯溫之投效朱元璋,首先自然緣於對元政權的失望;其次,此時朱元璋的一些作為契合劉伯溫的期待—朱元璋部隊的軍紀相對較好,朱元璋本人比較能夠禮賢下士,朱元璋表現出了強烈的統一天下的願望,這些都是他區別於其他群雄,而對劉基這樣知識分子具備吸引力的地方。除此之外,還有兩點非常重要:一是朱元璋打出了民族牌,以驅除異族政權為號召;二是此時的朱元璋已經意識到,要想統一天下,一味的大破壞是不行的,還必須著手於建設,而要進行建設的工作,又必須依靠縉紳階層,儘可能維護他們的利益。
早在劉伯溫辭官隱居期間,他就在《郁離子》中說,要「稽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時之政,明法度,肄禮樂,以待王者之興」。而此時的朱元璋,頗有一些「明法度,肄禮樂」的氣象,他成為劉伯溫心目中正在興起的「王者」,不是一種很自然的事情嗎?
關於劉伯溫在朱元璋打天下過程中的作用,雖然不像傳說中那樣神奇,但他和其他知識分子一起,幫助朱元璋在亂世中恢復秩序,是值得歷史肯定的。
朱元璋統一天下,劉伯溫和其他開國功臣一樣得到了封賞,這似乎實現了他的人生抱負,但作為儒家知識分子,新朝的肇建又使劉伯溫自覺背負了一種新的使命,這就是「導君於正」,使新皇帝符合儒家的政治文化傳統。而就是在這方面,劉伯溫開始品嚐苦澀的滋味,因為在朱元璋這樣的雄主手下討生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伯溫入明後活了七年有半,在這不算長的時間裡,他先後幾次受封,又幾次被打發回鄉。從他第一次被斥退的經歷中,可以看出「伴君」確實是一件危險係數極高的工作。當時南京從夏天到秋天一直沒有下雨,求雨也沒有效果,劉伯溫藉機指出了三條弊政:一是陣亡將士的妻子數萬人都被迫住在「寡婦營」,不許外出;二是為營建工程的工人死亡,屍體暴露不收;三是敵方頭目既然已經歸誠投降,就不適宜充軍。古人認為天象由人事決定,劉伯溫借求雨的機會進諫,使朱元璋只好同意其請,可過了十來天仍未降雨,朱元璋立即作出了「劉基還鄉為民」的處罰。但劉伯溫被免職僅三個月,朱元璋又想起了他,令他火速從家鄉赴南京,恢復了其官職。而到了洪武四年(1371年),他在得到封爵之後,再一次被賜歸。
如果說第一次被貶,劉伯溫由於功名之心未滅還滿懷惆悵,那麼他後來的被放歸,則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這不僅因為明初同僚的傾軋十分激烈,不同派系之間的權力鬥爭已到白熱化的程度,更因為他對「聖意難測」有了更深的理解,對在雄主手下討生活充滿了憂懼,深知只有韜光養晦才是自我保全之道。
然而劉伯溫到底是讀書人,儘管他感覺面前這個曾經與自己共過患難的人越來越難以捉摸,但在反覆放歸、召還的過程中還是要戰戰兢兢地盡儒者的本分。他勸朱元璋,「霜雪之後,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大」,要朱元璋保存臣子的體面,不應動輒羞辱,都是非常有針對性的;他又提醒朱元璋,對遁逃北漠的元朝大將王保保不能輕敵妄進,結果也被他不幸言中了—名將徐達在追擊王保保的一戰中,幾乎全軍覆沒。
憂讒畏譏的劉伯溫準備在家鄉終老,但善於占卜的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並不在自己手中。很快,他就出事了。又使天災進一步演變成人禍,中國大地,一時飢民、流民、盜匪四起。
死因成謎
隱居的劉伯溫,竭力洗盡鉛華,表現得像一個不識字的老農,也不和地方官吏來往。他知道,有一雙天眼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明史》上這樣繪聲繪色地描述他的謹慎:「還隱山中,惟飲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見不得,微服為野人謁基。基方濯足,令從子引入茅舍,炊黍飯令。令告曰:『某青田知縣也。』基驚起,稱民謝去,終不復見。」家鄉的父母官因為始終見不到劉伯溫,所以換上便服求見,正在洗腳的劉伯溫對上門的客人當然不好拒絕,升火做飯以待客,但當縣令以實相告時,劉伯溫馬上變色,自稱小民,便立即退避。
如此小心的劉伯溫還是出事了。
在浙江福建交界處有一個叫談洋的地方,此地偏僻而險要,所以成為奸人躲藏之所,劉伯溫便派兒子劉漣入朝反映這一情況,建議在此設立一個機構負責巡查,但劉漣繞過了中書省(當時明王朝政府的中樞機構),直接向皇帝奏陳,引起了執政大臣的嫉恨,他們誣陷劉伯溫看中了談洋這塊地方,準備作身後之墓地,只是由於談洋的百姓不同意,所以才希望朝廷在那兒設立機構,以此驅逐百姓。中書省準備借此興起大獄,這時的劉伯溫雖然患病,但仍然不得不扶疾入朝,向皇帝和朝廷說個明白。
劉伯溫面對朱元璋,「惟引疚自責而已」,意思是什麼辯解的話都不說,只承認「我錯了我錯了」,朱元璋沒有再窮追下去。但不久,在一件小事上,朱元璋還是給了劉伯溫一個下馬威。朝廷祭奠孔子,儀式結束後,祭祀用的肉分給重臣算是一種榮譽。劉伯溫沒有參加祭奠儀式,卻接受了肉。朱元璋說:劉伯溫是學聖人之道的嘛,怎能不參加祭奠卻享受祭品?學禮學到哪裡去了?下令停發其一個月俸祿。是否接受祭品是小事,停發一個月俸祿也是小事,關鍵是皇帝行動中透露的信息是意味深長的:他就是想讓劉伯溫沒面子。由此可見最後一次入朝的劉伯溫,其處境之尷尬。
處境和心情都惡劣,劉伯溫的病情加重了,洪武七年,朱元璋知其病重,賜歸田裡,這一年的四月十六日,劉伯溫卒於家中。
劉伯溫的死因,歷來有三種不同的說法:一說被丞相胡惟庸毒死;二說朱元璋是毒死劉伯溫的主謀;三說是病死。其實從情理上思考,劉伯溫當時已經患病,而且又不是當權派,朱元璋和胡惟庸又何必要多此一舉?胡惟庸毒死了劉伯溫的傳聞之所以流行,完全是後來朱元璋為除掉胡惟庸,有意給其羅織了一條新罪名。但他沒有想到,後世同情劉伯溫遭遇的人,不以揪出胡惟庸為滿足,又懷疑到他自己頭上,這真是一種諷刺。
與劉伯溫的死因相比,朱元璋在劉伯溫死的前後表現出來的態度,更耐人尋味。
劉伯溫還在朝的時候,朱元璋的文集刻成,他賜給了李善長、胡惟庸、宋濂三人,卻偏偏沒有給劉伯溫,這反映出朱、劉君臣關係在劉伯溫死前,已比較冷淡。劉伯溫病重被賜歸,朱元璋頒發了一紙詔書,對二人君臣一場進行了一次總結,其中既責備劉伯溫當年不早早歸附,也稱揚其功績,最重要的,是表示自己當皇帝後,對劉伯溫的安排和處置都是符合「國之大體」的。對劉伯溫來說,得到這樣一份詔書,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朱元璋和劉伯溫君臣二人,在身份認識上大概是有一些偏差的。劉伯溫雖被人們看成「謀臣」甚至「術士」,但他更自居為「儒者」,然而讓他沮喪的是,朱元璋也更多願意把他當成「謀臣」和「術士」。在一次誰是當今大儒的討論中,朱元璋就曾經輕蔑地說,像宋濂、劉伯溫這樣的人哪配稱「大儒」?
朱元璋為什麼不願意承認劉伯溫為「儒者」?原因很簡單,儒者都有「導君於正」的使命,真正的大儒,在傳統觀念中,應該是帝王師。做「帝王師」,這堪稱千百年來中國文人的最高理想,劉伯溫也不會例外。問題是,這種理想很多時候只是文人的一廂情願。自信心太強的雄主們是不承認有什麼「帝王師」的,否則那豈非意味著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比他更高明嗎?朱元璋是這樣,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是這樣。一個迂腐的讀書人尹嘉銓寫了篇文章,其中引用了《漢書·張良傳》中的一句話:「學此則為帝者師矣。」雖然他一再說明「不敢以此自居」,卻在一場文字獄中被乾隆抓住了把柄,乾隆憤憤地責問:「你要做帝王師,那把我往哪兒擺?」這就是雄主們從心底裡討厭帝王師的關鍵要害了。乾隆還有一句痛斥紀曉嵐時脫口而出的名言:「朕以汝文學尚優,故使領四庫書館,實不過倡優畜之,汝何敢妄談國事!」意思更為透徹,原來在帝王眼裡,所謂國事其實不過是他家事、是他一人之事,文人之流,哪怕是名義上的老師,都不過是他養著好玩罷了。至此,「帝王師」這頂紙糊的桂冠被乾隆輕蔑地吹了口氣便破碎了。
在現實的無情打擊下,劉伯溫的「儒者」、「帝王師」之夢最後破滅了沒有?不知道。我們清楚的是,他臨終前留下遺命,告誡子孫不得為官。
本文原載於《百家講壇》2009年第8期藍版,原題為「在雄主手下討生活不易——真實的劉伯溫與朱元璋」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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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樹文化──我們時代的病態人格 第四章]
第四章:焦慮與敵意
前面討論了焦慮與恐懼的差異,並得到了第一個結論:「焦慮的本質是一種恐懼,這種恐懼與主觀因素息息相關。」在這裡則要進一步詢問,主觀因素具有什麼樣子的性質。
在這之前,需要了解一個人處於焦慮時的經驗,當一個人焦慮時,他會被一種強烈的危險感籠罩,而對此束手無策,無論是面臨絕症的恐懼感,或是實際站在高處的恐懼感,這些劇烈的危險感,以及對危險毫無辦法的感覺,將會困擾著這個人。
然而,這些感覺並不只存在於焦慮中,也會以同樣的姿態存在任何實際的巨大危險之中,以及對這種危險完全無能為力的處境當中。
但是在恐懼的情形下,危險是現實的,是對現實的危險無能為力的感覺;然而,在焦慮的情形下, #危險的感覺是由內在心理因素所引起, #並且有一定程度的誇大,是由個人本身的態度決定的。
因此,焦慮中的 #主觀因素問題,可以看成更具體、更特殊的問題:「這種強烈的危險感,和對這個危險無能為力的態度,究竟是什麼樣的心理環境產生出來的?」
荷妮認為,焦慮的本源並非性衝動,而是伴隨性衝動的敵對衝動。在佛洛依德的概念裡,焦慮中的主觀因素,源自於我們的本能驅力,也就是說,由焦慮預測的危險,以及由此產生的無能為力感,都是由自身衝動的爆發力所激發的。而在本章的最後,荷妮將會對此進行更詳實的探討,並指出她的結論與佛洛伊德有何不同。
原則上而言,只要這種探索與追求的衝動會損害生存利益和其他需求,只要這種衝動是激烈狂熱、難以遏制的,任何一種衝動都可能引發焦慮。例如在維多利亞時代,屈服於性衝動是非常危險的,未婚少女若是沒有約束好自己的性衝動,就會遭遇良心譴責與社會恥辱,但在當今的社會中,人們對「正常的」性衝動已經十分寬容。
而這種與性有關的文化態度,其變化可能會導致以下的事實:唯有在特殊情況下,這樣的性衝動才會成為癮才在焦慮背後的驅力。我們常常會在精神病患者身上發現與性相關的焦慮,或者由焦慮引起、對這方面的抑制。然而,深入分析後可以知道,焦慮的根源通常並不是這種性衝動,而是 #伴隨性衝動的敵對衝動。例如,性行為是為了傷害與侮辱對方等等。
荷妮提到,只要某種敵對衝動,強烈到足以挫敗個人意志,那麼這種敵對衝動,就是引發焦慮的直接原因。然而,在多數情況下,敵意與病態焦慮之間的因果聯繫並不明顯,為了說明我們時代的精神疾病中,敵意是造成焦慮的核心心理力量,我們就必須考察壓抑敵意所導致的心理後果。
壓抑敵意,假裝一切都很正常,導致的第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就是,壓抑強化了一個人員先就存在的未設防感,例如一個人的利益被侵犯時,仍然壓抑自己的敵意,就會讓他人有機可趁。
除了借助壓抑作用,人們也有可能透過有意識的控制敵意來克服恐懼,不過,究竟是意志還是壓抑恐懼,是很難被掌控的,因為壓抑的過程是反射式的,只有當處境特殊,個人意識到自己的敵意難以忍受時,才有可能發生。
為什麼自覺、意識到敵意,會讓人難以忍受呢?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人可以在恨某人的時候又愛著或需要這個人,使她不願意承認敵意是由忌妒或佔有慾等等而產生,因為在自己身上發現對他人的敵意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在這樣的情況下,壓抑便是一個最簡便而快捷的方式,透過壓抑作用,令人感到害怕的敵意從意識中消逝,或是被阻擋在意識之外,使得人們不會意識到自己有敵意。
但這種快速而便捷的方式,並不一定確保安全,雖然敵意被趕出了意識之外,但並未被消除,只是脫離個體的正常結構、被分裂出來,因此也不再受到控制。這種具有高度爆炸性和突發性的情感,盤結在個人的內心深處,並隨時等待被發洩。
不過,人們一定意識到敵意,就會從三個方面來限制它的勢力範圍。一、處境特殊時,人們會透過盼但周圍環境,決定對敵人可以做什麼和不能做什麼。二、如果一個人在某方面令他產生憤怒,但其他方面又讓他崇拜、喜愛或需要,這種憤怒最終會被整合至他的情感中。三、只要一個人已經形成了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不應該做的意識,不管人格如何,都會限制他的敵對衝動。
但是, #如果這種憤怒被壓抑,通向這三個限制的途徑就會被切斷,從而產生敵對衝動,同時從內在和外在,突破這些限制。
而透過分離作用,被壓抑的敵意會隨時間,透過外部途徑逐漸強化,例如上司未經商量就對員工作出一些安排,使得員工心生不滿,但員工透過壓抑作用,並未提出抗議,但也使得上司不斷重複用讓員工不滿的方式做出處哩,使得怨恨值不斷累積。
壓抑敵意的另一種後果便是,這種不受控制、有高度爆炸性的情感會在這個人的內心烙下印記。從字面上來看,透過壓抑,結果就是這種情感或衝動將不再被意識到,因此病人無法透過自己的自覺意識,感知道任何針對他人的敵對感情。
而佛洛伊德早已發現,雖然衝動受到抑制,但仍發揮著作用,而在更深的意識層面上,人們甚至知道它的存在。
接下來,荷妮將採用烙印這個詞來做代表,意指 #我們知道自己內心發身的事情, #但卻同時沒有自覺地意識到。
通常,只要敵意以及這個敵意對其它利益的潛在危險大到一定程度,壓抑敵意所產生的後果,就足以引發焦慮。隱約不安的狀態,可能就是透過這種方式建立起來。
但是,這段過程往往並不會就此停止,因為某些強迫性需求,致使人們想要消除這種由內而來、威脅自身利益與安全的情感。
由此,第二種類似投射的過程便會產生,這個過程就是個體的敵對衝動被投射到外部世界。
因此,用來補充第一種偽裝(壓抑作用)的第二種偽裝,也就是: #個體偽裝這種破壞性衝動不是來自自身, #而是來自外界的某人或某物。
導致這種結果的成因,一部分是投射者的敵對衝動受到壓抑後,便將其殘酷無情的性質,賦予在被投射者身上;另一部分是,在任何危險中,這種效應的程度不僅取決於具體環境,同時也取決於人對這個處境所抱持的態度。人越是缺乏防禦能力,相對來說危險就會顯得越大。
投射作用還有一個附帶功能,當需要自我辯解時,這個功能便會出現。一個人想要傷害他人時,會認為自己不是要存心傷害他人,而是他人要傷害自己。例如一個女人無法意識到自己想要毀滅丈夫,主觀上認為自己很愛自己的丈夫,在這種投射機制之下,反而認為自己的丈夫很兇殘,想要傷害她。
投射作用還有可能得到另一種支持,這種支持源自於追求相同目的的心理過程:這時候,對報復的恐懼會影響受壓抑的衝動。一個人在企圖傷害、欺騙他人的時候,同時會害怕別人也用相同的方式對付自己。這種對報復的恐懼,在精神疾病患者心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壓抑敵意促使這些心理過程的結果,就是引發焦慮情緒的原因。事實上,#因壓抑而引發的心理狀態,#恰巧就是典型的焦慮狀態。
#壓抑敵意所產生的四大類心理焦慮:
A感到危險是來自自身內部的衝動
B感到危險是來自於外界
1感到危險是指向自己的
2感到危險是指向他人的
A1型:站在高處,不由自主地想跳下去,因而感到恐懼
A2型:怕控制不住拿刀殺人,因而產生恐懼
B1型:對雷雨的恐懼
B2型:母親憂心自己子女會受到各種危險而產生焦慮。
敵意與焦慮之間的關係,並不限於敵意能夠產生焦慮,這種展現過程也可以轉換成另一種:當一個人因為感受到威脅而產生焦慮時,這種焦慮很容易會反過來、形成反應性敵意以尋求自衛。
#荷妮與佛洛伊德間的三大分歧:
關於焦慮,佛洛伊德曾經先後提出兩種觀點,他的第一種觀點可以概括為「壓抑衝動導致焦慮」,而這裡的衝動僅僅是性衝動。這個觀點的依據是:被壓抑的性能量會產生內在生理緊張感,進而轉變成焦慮。就此來看,這純粹是以生理學來解釋。
第二種觀點是:焦慮(或者他所指的精神疾病焦慮)是由對於某種衝動產生的恐懼引起,因為挖掘並縱容這些衝動,會招致外在危險。第二種解釋也是以生理學來解釋,不僅僅涉及性衝動,同時也涉及攻擊衝動。但佛洛伊德對焦慮的解釋,完全沒有考察是否壓抑了這些衝動,僅針對放縱這些衝動會導致外在危險的恐懼,以及其成因。
為了對焦慮有全面、完整的理解,荷妮依據這個信念,也就是「必須綜合佛洛伊德的兩種觀點來考慮」。因此,她去除掉第一種觀點裡「純粹生理學基礎」,然後與第二種觀點結合起來。這樣一來,#產生焦慮的主要來源便不是恐懼產生衝動,#更多的是恐懼受壓抑的衝動。
而荷妮認為,#佛洛伊德僅以生理學的角度來作解釋,並未提及「如果某人壓抑自己的某種衝動,內心會產生怎麼樣的心理變化?」
關於佛洛依德的第二種觀點,荷妮持有不同意見,她完全支持佛洛伊德的觀點,認同「任何一種衝動,只要當放縱這種衝動會導致外在危險,就可以引發焦慮。性衝動當然也包括在內。#但是只有在個人和社會對這些衝動設置了嚴厲的禁忌之下,#才會成為危險的衝動。由此可見,性衝動引發焦慮的機率,極大程度上取決於現存文化對待性的態度。
簡而言之,在這一章中,賀妮想要強調的是,無論如何,只要發現焦慮或焦慮的跡象,就可以追問:「是什麼樣的敏感點被傷害了,才致使病人產生敵意?」「又是什麼原因,使得病人必須壓抑這種敵意?」
此外,佛洛依德認為,焦慮僅僅發生在童年時代,它始於佛洛依德認為的出生焦慮,繼之則有對閹割的恐懼,而往後產生的焦慮,都基於童年時代那些幼稚的反應。無庸置疑的是,我們所謂的精神病患者面對危險時,反應依舊停滯在幼兒狀態,沒有擺脫早已過時的狀態並達到成熟。而至此, #便產生了荷妮與佛洛伊德的第三個分歧點。
佛洛伊德斷言:「處於童年時期的人極易焦慮。」確實,這是事實,理由也充分易懂,因為孩童在面對種種不利的影響時,自我保護能力相對也較差。事實上,我們的確經常在性格精神病中發現──焦慮最早形成於童年時期,或者,至少荷妮所謂的基本焦慮,在童年時期就已經形成基礎。
然而,除此之外,佛洛伊德還相信,成年精神病患者的焦慮,與產生焦慮的最初條件相關聯。也就是說,即便一個男人已經成年,依舊會像小時候那樣對閹割感到恐懼而苦惱,只是苦惱的形式略有變化。但一般而言,#我們所發現的狀況並非毫無變化的重演,而是有所發展。分析某些病例,可以讓我們相對完整的理解這類精神疾病的形成,繼而使我們發現:#從早期焦慮到成年怪癖,#存在著一條不間斷的反應鏈。
由此可知,與其他因素交織在一起,焦慮也可能包含於同衝突,但從整體來看,焦慮並不是幼稚的反應。如果我們把焦慮視為幼稚的反應,就會混淆完全不同的事情,即把任何發生在童年時代的態度,都錯看成是幼稚的態度。如果有正當理由把焦慮視為幼稚反應,那麼,至少也有同樣正當的理由,把它說成是兒童身上早熟的成人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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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舊文,現在看來很麻麻,但向所有死者致哀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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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狂治死狂】
其實只是你沒注意,其實很多大學生跳樓,都是青年,因為老人已經很舒服,不用死。
早兩日又有兩個小的跳樓,其中一個十五歲,在網上寫了很多不開心的話,另一個廿三歲的,但頑疾纏身,不得不厭世。
以前的青年最多為情自殺,現在的青年,自殺也反映出早熟。社會不會流動,大家都看得出。讀書是競爭,爭過了,出來又做甚麼呢?所有職位,除了selles,還是selles,從賣樓到賣鞋,總之就是賣嘢。
人生有別的旨趣、有一點點理想,在香港也注定活得很痛苦。
打份工,三餐有得食,閒錢有得使,可能還可以去下台灣日本,但說到創業、成家立室、或者想做對自由扑野的慾火男女,sorry,全部止步,土地問題不足。
然後九七年之後,所有高官解決問題的方略,都是叫香港青年人北上發展。那麼我們的朋友、家人,在哪裡呢?在香港賺一萬,在大陸賺三千,是甚麼解決辦法?
青年人今天死,明天死,會不停死。還有更多要死。因為對上一代、對高官來說,香港的年青人死了,問題就解決。
「人要不滅亡那不得了。滅亡有好處,可以做肥料。」—毛澤東 (八中全會,1958年12月9日)
社會在宰殺他們。但他們太虛弱了,只能自我毀滅。在中國、在日本、在俄羅斯,在亞洲每一個地方,所謂的貧下中農,窮到死、又沒有社會地位,生死輪迴,在可見的將來都會那麼下流,那麼就只剩下自殺。
即使在今日的中國,農民的自殺率仍是很高。
在極富的社會,也有極貧極無助的階層,那必定是年輕人。他們沒有錢,沒有房地產,沒有時間累積下來的人脈資本。老人也有無助的,但社會認為要敬老,他們受到保護和尊重,有道德的高地擋風;但所有傳媒都在說,青年很廢、青年很渣,青年百無一用。聽著聽著,自己也認同了,也覺得今天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貧下中農和年輕人只會自殺。就算他們拿個炸彈走進政府引爆,他們都沒有推移到整個制度一分。也許他們是看到這個森嚴冷酷的意象,所以他們的死越來越決絕。
我明白他們的感受,我每一天都在這種感受中,他們這一場自我對社會的抗爭,在我身上也有了了十年,於是我也寫了十年的字。
我是經常要生要死的人,我三天幾夜,就要死去活來。我六七年沒睡過好覺,我一身病痛,足患、胃痛、頭痛,全部都是情緒問題的副產品。為甚麼想死呢?其實也沒甚麼。《紅樓夢》說:「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是無故之故。
我是出生入死的人,但最後我沒死。因為甚麼呢?大概不因為甚麼。尼采叫權力意志,佛家叫無明,叔本華叫意志,總之你是想繼續存在,一直存在,然後使別人看見,令別人感染你的東西。一朵花、一棵樹,到盡頭還在生長,不管它的形態受到環境如何催折,它會自我變型適應,繼續生長下去。一天太陽還出來,風還吹,有時也覺得活下去是值得的,縱然這裡甚麼都沒有。生也可以盲目,非理性能使人渡過死境。
以前看亦舒有本書叫《喜寶》,書的開頭就寫到,為了這太陽、這風,活下去是值得的。越長越大,才知道那個主角在書的開首,已經不開心。但不開心又如何呢,生是鬱,鬱是生。鬱鬱蔥蔥,是草木茂盛之意;如果生的意志太多,也就痛苦,抑鬱是互相辯證的兩個字。因為有追求,所以痛苦;想抑制生之力,所以痛苦。苦於無法上流、生命無法溢流(外顯則為:個人獲得成就、尊重、認同,或者繁殖、擴張家業、功業),一切都是生命在橫衝直撞,而社會已經人滿,沒有空間給你的生命衝創。
也許死了,也就舒服了。我是真的如此想。人之出生,精神之強度,有粗有淺。有人受不了香港,要是太過痛苦,死亡是仁慈的。而我不死,也不是我想得比較透,只是因為無明,因為本能,因為一口氣。
我死了,是一個問題消失了,那我不如繼續成為這裡的問題。既然我們恨他們,我們就更要成為問題,成為炸彈,這也沒甚麼不好的。只要投入任何一種事物的狂熱,狂熱如切腹自盡,在一切略帶政治性的狂熱中,我們可以忘得了自己,忘得了物我之間的衝突和痛苦,以更大的鬥爭取代個人的鬥爭。
發瘋、做愛、暴食、干政、抗爭、受苦、讀書、運動、互相批鬥,在萬般的萬苦和虛空之中,我們還有自由,雖然受詛咒、辱罵,我們仍是自由之身,只要一天太陽仍出來,世界是我們的遊戲三昧。做人不用太快樂,那就不會太不快樂。
我一向不認為這裡有希望,社工的正能量只會推人去死。要死的人總得死,很難改變,但當然最好是不用死。只要你還有一口氣,你的雙腿自己會走,一二,一二,聽它的意志,而不是自己的意志。一二,一二,跟上前面的人。
18.12.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