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初讀「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時就不解，花開為何就要摘下，不能任由它安然盛放。直至發現外公每幾個月就從栽種的白蘭樹摘下幾朵，才明白折花並不就是破壞。靜候花開，只是期盼它還有更璀璨的姿態；及時折下，最少留下一室芳香。
因此一度沉迷於留下所有的真實，想趕及在記憶腐壞之前，留下回溯的途徑。他還沒離開的時候，我早就預想過失去的場景。於是，我曾把我們閒談的對話錄音。在他離開以後的許多個夜晚，曾經不夠歷練理解的，到後來才明白字裡行間的意思。
魯迅說：「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不能夠，興許是還沒到陶醉往事的年紀，更重要的是，過去的片段要待時間風化模糊，才有留存的價值，才有過濾消化的能力。
大學時已經知道，她腦裡的陰影是阿茲海默症的徵兆。病況無法逆轉，只能延緩惡化的速度。到醫院複診只是例行公事，實際上和醫生寒暄兩句無別。聽說病患會從近期的事忘起，腦海內重播的都是遙遠的回憶。回憶倒不可怕，可怕的只是記憶裡的人都已不復存在。淚眼婆娑，常令我想起歐陽修的「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驀然覺得，失憶無礙，最怕是忘得不夠徹底。
如像林海音筆下，爸爸栽種的那株夾竹桃，幾次搬家，白蘭樹仍在，但花蕊已經所餘無幾。秋風吹來，幾朵白蘭飄散在地。那些繁花似錦的歲月跫音足遠，時間吹落的，都是值得珍而重之的記憶。落英繽紛，一步一步拾起，一瓣一瓣拼湊。記憶即使出錯，也是時間淘洗後剩下的美好。
後來買花，只喜歡乾花。不願意種花，只是為了避免結束時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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