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幸福,所以我選擇原諒
你有恨的人嗎?你有一輩子都不肯原諒的人嗎?
今天要與你們分享的這段故事,其實我掙扎了很久,因為它曾是我人生中最錐心的痛,一段不願提起的往事。
但願路過並駐足的你進來聽故事後,能得到溫暖及勇氣,再次啟程在你的人生道路上,勇敢邁進。
20年前,在我的身上發生了一段故事,從此改變了我的人生。
那是一個酷熱的炎夏,對於大部分的高中生來說,即將面臨的大學聯考,讓他們喘不過氣來。但是對我而言,卻是滿懷期待的,因為我將展開一段驚奇又新鮮的留學之路。
當年,住在美國的阿姨主動提出,願意資助我去美國念大學的資金,這對當時生長在一個鄉下地方小康家庭的我,是連作夢都沒想過的事情。而我在毫無任何國外生活概念的情況下,收拾了行李,揮別了養育我17年的家和疼愛我的家人,起程到美國去了。
到了美國後,我暫時住在阿姨的家中,與阿姨全家、舅舅和舅媽大夥一起生活,雖說我有好幾年沒與他們見面了,但我還依稀記得小時候這群長輩是非常疼我的。
尤其是阿姨,在我心目中,她活潑、健談、開明,就像是救國團裡帶領團康的大姐姐一樣,讓我變得與她無話不談。
某天中午我一個人在家,舅舅趁午休回來了,他把我引到臺階上坐著,然後對我說:我警告你喔,妳可不要把阿姨的女兒帶壞了!話畢,他又趕回公司上班了。
當下,我啞口無言,完全不知道為何我會被劃上這樣的符號 『一個會帶壞別人的女孩"? 』
我可是一個在女校讀書,從來沒有超過晚上6點回家,沒有翹過課,長得就像是電影少女時代裡,那個林真心變漂亮前的翻版。
在我的心中一顆"被背叛"的種子,已經悄悄種下了。
開學後,一切對我這個來自彰化的小孩來說,都是那麼的新奇!第一次吃Subway、第一次聽到老外叫我 “Sweetie”、第一次聽到大家對我說” Have a nice day”、第一次看到黑人同學打籃球的英姿,第一次聽到現場美式足球賽的歡呼聲、第一次看到雪景、第一次 與喜歡的男生坐在草地上看夕陽,唱著"橄欖樹"給他聽…….
但,這也是我第一次接到父母暴跳如雷、吼聲霹靂的電話。
在對話裡我不斷地說著:我知道~ 我有好好唸書,我不會亂交男朋友,我知道是阿姨資助我,我知道,我知道……..在電話中我一直不斷地為自己辯解!
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媽媽和爸爸每一次在電話裡所說的話,都充滿了不信任、充滿了責備、充滿了大聲辱罵,他們不斷地說: 妳阿姨說….. 妳阿姨說……!
爸爸、媽媽一聲聲的『妳阿姨說』已讓我心中那顆"被背叛的種子"萌了芽。
從此,每回宿舍房間內電話響起時,我的身體便不斷地顫抖,與爸媽通電話這件事開始讓我產生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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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積雪約20-30公分的耶誕節,也是一個改變了我命運的季節。
『妳媽媽的債務由我們來還』阿姨這樣對我說。
我不知道媽媽的債務從何而來,或是欠債金額,但當腦子還在咀嚼阿姨的話時,雙腳已不受控制地往地板一跪,頭也不甘示弱地跟上腳步『往地上磕』!
我擁有的不是甜蜜17歲(Sweet 17),而是一幕幕『向阿姨及姨丈磕頭,謝謝他們的恩惠』的磕頭景象!
跪在地上哭紅雙眼的我對姨丈說: 我會努力唸書的,我一放假就會到你的工廠幫忙做事,我會乖的。
那天開始一切都不同了,我默默地退去到美國開心留學的外衣,披上了『我媽媽欠他們錢,我需要報恩的厚重外套』!
我開始到阿姨的工廠幫忙做事,一天7.5個小時站在生產線不斷地做工,每天我比誰都急著把午餐在15分鐘之內吃完,並在大家回生產線前,我已經衝回去繼續工作,一天8個小時裡面,我只有15分鐘是坐著的,其餘時間都是站著。
回到家後,同住的舅媽把我拉到一旁說:你待會兒等大家洗完澡後妳再去洗,不然熱水越到後面會越不熱。還有,你最好開始幫忙煮飯,反正就是做越多家事越好!
妳要想想,妳跟住在這裡其他的孩子不一樣,妳媽媽欠他們錢!
我拖著疲累的身子、忍著眼淚小聲的回答:我知道了,我跟其他小孩不一樣。
我好想家,想念最疼我的外公,想念那個不富有卻很溫馨的家。
每一天,我的手隨著生產線轉帶一樣,不停的動,腦子也不停的告訴自己:我要當一個乖小孩,因為我跟其他的小孩不一樣,我要幫媽媽!
某天中午,就像往常一樣我急忙吃完午餐,並趕在大家前面先回生產線上做工,突然耳邊出現了一個聲音:
『妳這個查某內心在想什麼,我怎麼都看不透。』
是阿姨!她的雙眼眐眐地直視著我,我的身體在那溫暖的暖氣房內,瞬間降溫,彷彿我正躺在外面,那一片深達20公分的積雪上。我不能理解為什麼她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17歲,但在她眼裡我是『查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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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上篇
暑假結束回校後,我找到了打工的機會,也開始非常努力的讀書、練琴(我的主修是鋼琴),我告訴自己一定不可以讓父母失望,不可以被當!我可是付不起重修學費啊!
那年,我得到了學校鋼琴比賽第二名,因而受邀在國際學生宴會上表演。
當晚我非常的緊張,一上台彈不到幾分鐘,我居然整個當機,完全無法繼續。
當下,我鼓起了勇氣站了起來,轉身向現場幾百名賓客鞠躬,用英文向他們說:
Please give me one more chance! 請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
全場掌聲如雷,所有的人都在為我打氣,而我也不負眾望,完美地完成了我的演奏,並驕傲地接受全場起立為我的勇氣鼓掌。
當時我是多麼希望爸、媽在現場,我相信他們一定會以我為榮的,女兒沒有讓你們失望!
回到宿舍後,我的朋友們都非常替我高興、驕傲,正當我們嘰哩呱啦興奮地聊著今晚的事蹟時,改變我命運的一通電話響起了!
媽媽,我告訴你,今天晚上……..
我接起電話,一句話都還沒有講完,另一頭的媽媽不斷地責罵我,一直在我身上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我徹底崩潰了,話筒從手中滑落。
身旁的室友馬上接了過去,對媽媽說: 阿姨,Vita 很乖的,她的成績及在校表現都非常的好。
『成績好,並不代表品性好』 !!!媽媽說了這句話。
我哭得全身發抖,我最愛的父母,他們應該相信我,如果連我自己的家人都不信任我了,那我要這個家做什麼!
17歲的我,選擇了不告而別,在朋友的幫忙下,逃到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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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逃,我也斷了與外公一家最深刻的情緣。
一個我從小到大天天要通電話的阿公,我最愛的阿公,因為在阿姨們的壓力下,他告訴我他必須藏起他對我的愛,必須讓我走。
我失去了他,我摯愛的外公。
我無法去探望他,我無法陪著他,但最令我失望的是,為什麼連從小把我帶大的阿公,當時都選擇不相信我!
20年了,那變成是一件塵封的往事,變成了是我人生中最遺憾的事蹟。是一段我不想面對,也不願再提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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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就在回台參加弟弟婚禮前,妹妹的一通簡訊,讓我這段塵封以久的往事,再度被掀起,妹妹說位子安排有困難,我必須與阿姨同桌。
我直覺性的回覆: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你這不是逼著我去面對一位我恨了20幾年的人嗎?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往事歷歷在目,當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情景,我都沒忘,只不過一段段地將它們埋在心裡的某一個盒子裡。
婚禮前夕,我看到她了!
當時的我就像是被拉回20年前站在生產線前面的那個女孩,我面對著阿姨。
突然之間一股勇氣在我體內油然而升,我走到阿姨的面前牽起她的手,把她拉到房間裡,然後,我對她說:
20年了,我想我欠妳一個交代,我必須告訴你我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
就這樣,我不斷地說著,她不斷地聽著,我們時而哭泣,時而歡笑,時而激動、時而擁抱。
一切都過去了,愛與勇氣,讓我們理解了彼此,讓我們為當時的事件,劃下了休止符。
當我走出房間後,我的外公、外婆他們老人家留著淚、抱著我、臉上堆滿的笑容告訴我:我的乖孫兒,你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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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中有20年的時間,總是在緬懷著那段失去的親情及遺憾著沒有親情的空白。
從一開始的不原諒自己,認為自己罪大惡極,不告而別!
漸漸地我一點一滴累積著原諒自己、並理解自己靈魂此生所要學習的課程!
這一步步走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任何決定,我反而非常感恩路途中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因為它們就像是肥料般,讓我從恨自己、恨阿姨,孕育了『原諒自己及原諒別人』的勇氣。
『語後』
你的人生中是否有讓你無法忘懷、錐心刺骨的痛與恨?它是否讓你時而想起便淚崩無法自拔;它像是藤蔓將你的腳踝綁著,讓你在人生的道路上寸步難行!
我說: 原諒你自己吧!
當時的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所說的每一句話,無論你是否傷害了別人或是自己,都是以你當下的能力,所能做的唯一選擇。
我說: 原諒了自己,才有勇氣原諒對方!
選擇原諒不是軟弱、不是忘懷、不是認輸!而是覺醒、並看清這世間的所有人、事、物,只不過都是幫助你學習、靈魂再次進化的教具!
⭐️傷口,都是光明進入你的地方- 詩人 魯米
The wound is the place where the light enters you - Rumi
誰活著,心沒有被捅個幾刀,或背負著不可抹滅的傷疤!但我真心感恩那些讓我得到傷疤的人事物!
沒有你們,我或許無法看見自己,因為你們,我學會了原諒,因為你們,我學會了愛自己,因為你們~~~~~
我擁有看見『光明』的勇氣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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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原諒並不代表比別人清高、高尚、領悟力高或能力強, 它或許只是代表『你的靈魂已準備好』。
我在與阿姨重逢之前,根本沒有想過要原諒她;但在那個moment 就是發生了。
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讓我選擇了原諒。我並不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或比任何人高等,只是單純地擁有一股力量,讓我走向了原諒。
原諒了在這段回憶中的自己、及所有的人事物,更確切的說,是我準備好了把那塊悲傷用『自己的愛』來澆灌,綻放更多探索自己人生無限可能的勇氣。
無論你還懷有多少恨、多少傷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永遠別忘了對自己說:
辛苦了,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努力!我愛你❤️
With love,
Vita
#寬容 #寬恕 #原諒 #放過自己 #愛自己 #選擇善良 #人生好難 #放下 #如何原諒 #勇氣 #台灣人在澳洲 #台灣女孩 #重訓 #重訓女子
日本女子大學學費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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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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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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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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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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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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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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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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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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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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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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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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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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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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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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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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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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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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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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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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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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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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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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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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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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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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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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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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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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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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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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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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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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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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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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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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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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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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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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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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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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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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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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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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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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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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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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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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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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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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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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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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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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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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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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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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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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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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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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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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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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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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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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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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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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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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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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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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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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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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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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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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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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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youtube.com/channel/UCckydP8ziXknEtPcySOlDTw
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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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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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日本女子大學學費 在 月巴氏 / Work Super Guy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書展凶心人(七)
五年前跟黃碧雲說自己終於出小說,她說想看,看後,她寫了以下一篇文給我,又為這篇文畫了一幅畫。
對我來說,好睇過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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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你和《超人》】
讀完了。知道可能對你會有影響,這一次我非常謹慎。
我不知道你的嘗試。我當你第一次寫小說。
長篇的控制非常難。我寫了十幾年中短篇,才寫第一個長篇,但只是篇幅長,即《烈女圖》,仍是三個中篇的拼貼。《烈佬傳》是我真正的第一個長篇,篇幅很短,字數也少,但它有長篇的結構與幅度,無論成績如何。大部份的作者,都從短篇開始。
《超人間失格》有非常好的開始,可能那個與你生活經驗有關。
想像力是很危險的事情。我時常說,畫畫要素描,國畫要寫字,臨畫譜,跳芭蕾要做把杆練習, 彈琴拉琴要練音階和學習曲,這都是掌握技巧的訓練。有技巧不足以成就作品,但沒技巧只能算是博懵。那些女星名媛,連具象能力都沒有,就去畫抽象畫,就是博慒。你有沒有看過畢加索的速寫素描?好紮實。我不喜歡畢加索,但我不能說他靠想像力博懵。
我不是讀推理懸疑小說的人,中學時期看過一系列松本清張,還有幾個日本作家,當時閱讀很純粹,沒想過自己會接近文學創作,我第一次成功投稿已經是大學最後一年最後那幾個月,不算是創作文青,所以不讀推理小說不是因為文學的潔癖,不過這種很單薄的情節小說,不能滿足我的好奇與對智慧及知識及美感的渴求。
你沒有很好的掌握你的想法與素材,「廢人聯盟」「被欺負族群」可以是一個發展方向,「國家」即你所說的「公司」也可以有比較清楚的內容,「我」與「小初」的身份交替可以有更合理的轉折,創作之中,凡事都可能,但這可能即想像力,卻要以清晰的認知作基礎,因為正如你所說「拿取了這個世界的材料,重組,拼貼」,但如何?這就是小說練習。
「但如何」要自己摸索。《超人間失格》是一個大膽但充滿缺失的作品。
但我仍然願意讀,是因為你困難的摸索,你的笨拙,你的疑惑,你的狂暴與生怯,你的思索與胡亂。
我只見過你一面,或者在街上見到,認不得那個是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問過一次,但沒有叫過用過,所以忘記。我背地叫你「肥仔」,想你年紀也不小,但不是「肥佬」而是「肥仔」,因為讀著你斷斷續續在報上寫的,見到你畫的公仔,讀過你的漫畫書,是個「仔」而不是「佬」,肥仔並不天真可愛,有時甚至可以惡毒,像你寫著的「我」,也會嗜殘暴,也想打人一鑊甘。肥仔會有點蠱惑,小奸壞,扮小豬豬,自稱咸濕我想也是。我也不知道你的工作,我從來沒問,我也不想知道。因為你不是我生活之中的朋友。
我是因為陳特給你冒昩寫個電郵。我從來不參予任何網上社交或討論,不用智能電話,電郵是書信的替代品。如果沒有電郵,我會給你寫信,寫明信片,寫紙條,像我給很多很多陌生人,寫過極為親密的字。那是我在世界存在的一種方式,從來沒有改變。對一個人,講一些話。我隨即忘記。
你在報上寫,你是陳特的學生。我讀過陳特在死前寫的一篇文章,當時用來與癌症病人分享,惹得幾個病人痛哭流淚。但我想那種淚也是安慰,有人和他們經歴生死之間之痛。我很高興,原來你也是陳特的沾露者,如果哲學教授的話是雨露。你很高興的回覆,說你原來見過我。
一次你寫中秋節孤伶伶的對貓,我覺得你很可憐,便給你寫幾句喵話,我帶喵喵去賞月,喵喵嚇到縮在我腳底。
不是文學通話,像麻雀友潛水友足球暴徒之間的喵主情。你會給我畫喵。
我說過,人通喵話,也是貧乏可憐。後來就從喵話講別的,一兩句,整整吓還是和那些社交網站的對話差不多,分別只是一對一。我討厭言語濫交。
或者畫。有時我會給你畫。你總是十分寛容的鼓勵。
文就是人嗎?我年輕時候,見到我十分傾慕的文人,總會很惆悵,哦原來是這樣的人。後來惡有惡報,比我更年輕的人見到我,也會大叫「文不如人」,意即你的人這麼普通。後來我知道,文還是如人的。怎樣的人就寫甚麼,如果有差異,不過是對人或對字間的觀察感受,未夠細緻尖銳。
我從文字中了解肥仔。肥仔在沙田長大。我在沙田住過,我總懷疑我住在沙田的時間,放假踏對拖鞋去街巿買菜,有時嫌貴或要買五金用品或看醫生,就到瀝源邨,看戲又去過那間商場的電影院,會碰到月巴所寫的中學生他自己,在商場流連,打機或想做甚麼不敢做的事情,即咸濕事喇我不知,少男心事身事。他不會看我這成年女子,我也不會看少男。
肥仔小時在牛頭角長大。我說我在報館上班,時常在牛頭角邨吃那些很髒的小吃;我們記得的地方,和我們同齡人所記,全部消失。
肥仔寫在焟燭廠做暑期工的酷熱與憤怒。每次我點香薰焟燭,都會想起他寫工廠的血汗熱,感到中產階級的罪疚。肥仔寫他喜愛的女子,嘩,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大明星,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那些女明星不會愛上你這個「普通男孩」。肥仔寫被人欺負:「女上司的尖聲責罵」,我猜想那是一個和我有工作交往的人,只好說,這個人我不覺得她工作上對我不合理,你有料沒有人可以壓住你,況且年輕受一點氣也無妨,你會知道一切得來不易,因此保持鬥心;肥仔外出工作又比「浮托」photo 攝影師欺負,我回怎會呢,他們都是好拍檔,除了一個和他出差,他向總編輯投訴,說我欺負他,詳情不具。肥仔寫因為體型,時常都要表現好脾氣,討人喜歡;我回我吃過虧,肥肥地好笑容的人,其實很難相處,因為壓抑。
讀維根斯坦月巴。愛女星月巴。看舊戲月巴。喵月巴。月巴要出書了,有一本小說,我厚著臉皮請求,可否讓我為你寫一點小東西?我還沒有看小說,但我估計是一本充滿缺點的小說,因為他的人。因為我珍惜寶貴的,並非成功或才華,而是已經十分罕有的誠實。
誠實會否令小說「好」一些?我指是文學標準的「好」:文字風格、敍述能力,角色刻劃,對白是否精到,如果希望讀者多一些,情節能否捉緊讀者。文學也需要懸疑,而且比推理小說更困難的是,文學的懸疑並不是「誰是兇手」「她在做甚麼」,而是某種曖昩,讓讀者不知為何的追讀下去。
誠實不會令一個作品「好」一些,不會令一個人的品質「好」一些。我甚至說,誠實於人有害;人害怕誠實,因為現實的恐怖,人又以誠實要求他人來壓逼人。誠實又是社會制約,保障私有財產,設定合約,規範買賣行為。誠實是不誠實的人,用以愚弄及控制誠實的人的手段。
藝術創作容不下不誠實;這是唯一體現誠實而且可以讓之發光亮的空間;文學自由,藝術誠實。我們需要文學藝術,不因為消遣解悶,而且在此可以體現於俗世生活難容下的誠實。
作品可以有缺點,可以笨拙,可以胡亂,可以不是「好」的作品,與獎項無緣又被人批評為幼稚甚至落得扔入回收區或到處求人送人的下場,沒錢收兼倒貼,但作品如果不誠實——抄襲,過於(任何),媚眾,就無法接近文學的自由精靈,藝術的美與無私。
月巴的小說不是一個獨立作品。我情願從他所有而讀。我讀到一個人,而不是一本寫得有點甩離的「一個17 歲少年突然變成超人的懸疑小說」;一個被人欺負又成天想報仇又不敢只好寫小說的人,一個以為自己是卡夫卡還未寫完這句已知道自己不是的人,一個愛美麗者,肥仔,因為知道自己失敗因此並不失敗的人。月巴要去讀哲學,對他工作和愛美女一點都沒有幫助的哲學,我問,學費籌到了沒有,他回總算攪掂了。愛美麗者,渴望自由的人,總不會很成功,有點跌跌停停,論論盡盡喇,肥仔戴一個黑框眼鏡,我不會認得他的,很普通,承擔普通人的道德與不道德,也是《人間喜劇》。
#書展凶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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