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溝通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人
小女兒正在申請大學，請我們給她一些申請書的反饋。我們一看，就馬上知道大女兒大力影響的部分。因為大女兒也正在申請研究所，我們也有看她的申請書，人在文字上是有慣性的，所以有一些用字一看就知是大女兒給的意見。其實，小女兒自己寫的部分純樸真誠，她姊姊一加入就失真了。所以我們跟她說，你就用你的文字去寫就好，你不是研究生，不需要用那麼多深奧的研究字眼。
姊姊第二天跟我吃中飯說，妹妹覺得很不高興。我說我會找她聊，姊姊說: 她也會找你的。小女兒不衝動，有什麼都會先想好再說。她放學前我就坐在大門口等她，她回來我拍拍椅子，她馬上就準備好坐了下來，她說我有三件事要跟你們說。孩子大了，有勇氣表達自己的感受，我感到很欣慰。
她說第一: 我不高興你們把我跟姊姊比較，(她說到這裡淚就掉下來了)。為什麼你們覺得姊姊能用深奧的文字，但我就不行？你們是覺得我寫的沒有姊姊好嗎？我馬上就跟她道歉，完全能夠理解為什麼她生氣，然後才跟她解釋我們為什麼那樣說。
她又說第二: 我不高興你們總是說我寫提供租禮服服務那段，要寫成我是一個愛美的小女孩，沒錢買禮服才去租禮服。為什麼要把我說成是一個沒腦不懂得策略的女人？禮服服務是我想清楚，規劃好才去做的，我能賺錢並不是一個意外。那時，我其實感到很羞愧，他們倆長大，我向來希望他們不要裝傻，我向來希望他們以自己能夠深思熟慮和有能力策略規劃而感到驕傲。
我深刻檢討自己片刻，也立即道歉了。我說: 在我們這個年紀的女人，要是看起來是深思熟慮、懂得策略規劃，是會被社會文化懲罰的。所以我直覺希望你在申請書上寫的故事，不會被入學決策者懲罰。但是要是女人都害怕被懲罰而全部一直裝傻裝天真，那這個文化便不可能改變推進，女人的腦子不可能得到解放。大家還是會一直以為女人成功是意外靠運氣，而不是因為我們沈穩有能力。
這下該我掉眼淚了，我擁著孩子跟她說: 你知道你是9/28生的嗎？你生的那天，我有多麼的欣喜，我跟你爸爸說，我的女兒在孔子誕辰出生，她注定要來改寫那些壓迫女人的文化。我的女兒，會活出一個不同的世代。孩子，已遠遠超出了我對她的期盼。
小女兒又說: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不高興，那就是爸爸對我在申請書裡描述的憂鬱期，一直說那是為了要描述自己遇到的困難是ok的，好像我沒有真正走過那樣的時期，好像我是為申請書編造的。可是那是我的一部分歷史，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不能面對這件事。
我想了片刻說: 那是你爸的感受，我無法代替他回答你，但是，我想說的是，那是你爸爸的病，不是你的。你爸爸為什麼不能夠接受別人痛苦的情緒，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要有壓力，就拉肚子，但是卻從不承認自己有壓力，這我也不知道？但是，這個不能接納自己與他人情緒的問題，是他得的病，並不是你的問題。
孩子馬上理解了。我們進家門時，給了對方一個深深的擁抱。
之後我跟先生說了一下我和小女兒聊的，跟他說有空他可能也跟孩子聊聊。行動力強的他，馬上就跑進孩子房間，一直不停的解釋「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原本已釋懷的孩子，臉又拉下來了。
我等他回房跟他說: 這不是聊的方法。
他說: 為什麼，她誤會我了，我當然要解釋呀!
我說: 你講了十五分鐘，沒有一分鐘是在接納她有什麼感受，沒有一分鐘在照顧她的感受，你全部都在講你自己。
邏輯分析和照顧感受是不一樣的。照顧邏輯，並不能照顧感受。你邏輯講通了，對方感覺不會自動消失，因為她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她的感覺能夠偵測的遠遠超過邏輯能夠解釋的。你去找孩子聊，目的不是為了讓她好過一點，你去找她聊，目的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不要以為孩子傻。
先生站在那邊想了很久，跟我說了一聲謝謝，就去找女兒了。我聽她跟女兒說: 我只是想跟你說，你的文字很吸引人，樸實真誠，不需要姊姊，你就能寫的很好了。我聽女兒跟她爸很溫柔的說了一聲「謝謝」。
我最欽佩先生的地方，就是他願意學習改變。女兒的勇氣不只來自於我們對他們的教育和期盼，女兒的勇氣也來自於她父親願意把照顧父權放在照顧孩子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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