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日。重聽:
https://youtu.be/RRfaDoazAoI
我曾寫過一小段關於那年夏天的記憶:
「考前一個月,高三早就停課,我們還是天天去學校K書。六四事件爆發,三兩哥們兒出來歇息抽菸總會順便為中國未來發一陣愁。上街覓食,到處都在放〈歷史的傷口〉。直到現在,每聽到『蒙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捂上耳朵就以為聽不到』,我都會回到那年酷暑的南昌街,太陽晒得一切都脫融了顏色。熱風颳起來,帶著小吃店炸排骨的油煙味。」
那年剛解嚴不久,黨國宣傳機器仍然瀰天蓋地,北京爆發學潮,電視新聞激動得一副「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大業就快成功的模樣,報紙都已經光明正大寫「北京」,電視卻還是小心翼翼地稱呼「北平」。中學生一群群被動員去中正廟廣場參加靜坐聲援,但我和哥們兒就算沒有聯考壓境,也不可能去參加那種大家一臉傻樣合唱愛國歌曲的聚會,那股陳腐的「團康味兒」,我們避之惟恐不及。
六月初,我們都以為抗爭差不多到了撤場時候,大家還替對岸學運青年擔心會不會有「秋後算帳」。電視上瘦得像猴的侯德健,就著一支手電筒的光,在絕食帳蓬裡唱「漂亮的中國人」,那段錄影,和人民英雄紀念碑上面啪地展開墨色淋漓「天下為公」大條幅的畫面,都深深印在我將滿十八歲的腦海。
侯德健在帳篷裡唱歌是鎮壓前一天的事,千想萬想,想不到共產黨真的開槍了。那天我大概沒有落淚,而是震駭不能相信。整夜失眠,寫日記,滿腔民族主義的熱血,覺得我們有責任接續壯志未酬的對岸青年,扛起中國民主的未來,無論如何,不能放下那片千瘡百孔的土地……。
奶奶和叔叔都在北京,住處離長安大街不遠。好不容易撥通了電話,叔叔在那頭説:沒事兒,解放軍這不都在保護著咱們呢。我們都知道他話裡有話,人平安就好。後來,爸媽去探親,才聽叔叔説了那陣子親歷的故事。都三十年了,還是不方便寫出來。
後來,蘇聯解體,柏林圍牆倒塌,東歐共黨政權紛紛垮台,那些瀕臨解體的威權政府,大抵沒敢向老百姓開槍,都是看到了中國六四的教訓。九個月之後,台北爆發「野百合」學潮,那兩句「蒙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捂上耳朵就以為聽不到」正好回贈給國民黨。我們在中正廟廣場也不是沒有擔心過他們派軍隊來清場,但國民黨再笨,也不可能犯那樣的錯誤了。
再後來,我去了很多趟中國,交了不少朋友,從六零後到九零後,有寫作的,做出版的,開店的,有各地廣播同行,當然也有許多搞音樂的。身為台灣人,到彼地作客,我總是恪守分際,盡量不提敏感話題。但我無數次聽那些新朋舊友,包括幾位有黨員身分的,和我聊起六四。親身經歷過的,總會絮絮說起那時候他們人在哪座城,參加了怎樣的遊行示威,事發又怎麼躲了一陣,或者經歷了幻滅之後,怎樣重新做出人生選擇。年輕一點的,比方一位八零後的朋友,則曾經咬牙切齒地說:我相信,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會看到共產黨垮台,走著瞧,我們看是誰氣長……。
從蘇聯到東歐,六四之後那幾年,我們都以為「暴政必亡」,中國走向民主之日亦不遠矣。誰想得到,六四竟會在整整三十年之後,仍是中國土地上不能說的禁忌,真相仍然深鎖,統治者的控制手段也愈來愈綿密、愈來愈收緊。誰想得到,2019年的中國,言論尺度竟比十年前、二十年前還更倒退、更保守,更無法和八十年代末那曇花一現的開放時期相提並論……。
在台灣,二二八的禁忌從1947年事發,到1987年解嚴,沉埋壓抑了整整四十年,我們覺得那已是天長地久。六四至今,竟也三十年了。任何政權背負這樣污黑血腥的歷史罪惡,捂得愈久,未來要付出的代價必然愈大。我仍然相信林肯的名言:你可以一時矇騙所有人、永遠矇騙少數人,但不能永遠矇騙所有人。
如今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滿腔民族主義熱血的小青年,對於任何訴諸集體情緒的煽動召喚,也慢慢懂得警惕了。然而六四仍是我輩人生命中一則不可能磨滅的重大紀錄──我們都記得當時自己在哪裡,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
許多事情,三十年後,我仍然不敢說都明白了。然而盡量記得自己看到過的,感覺過的一切,或許是始終可以做到的吧。
播出曲目:
黑鳥 / 無助→抗爭→團結(1990)
崔健 / 最後一槍(2011《搖滾交響音樂會》實況)
侯德健 / 漂亮的中國人(1989.6.3. 天安門廣場實況)
Carsick Cars / 廣場(2008)
李志 / 廣場、人民不需要自由(2009《工體東路沒有人》愚公移山演出實況)
萬能青年旅店 / 在這顆行星所有的酒館(2010)
張雨生 / 沒有煙抽的日子(1989)
陳昇 / 爸爸(2002《一朝醒來是歌星》實況)
羅大佑 / 彈唱詞(1990)
達明一派 / 天問(1990)
達明一派 / 回憶有罪(2019)
黃衍仁 / 媽媽你沒有過錯(2019新編)
崔健 / 一塊紅布(1991)
歷史的傷口歌星 在 護台胖犬 劉仕傑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我們是不是已經快要忘記疼痛的感覺?】
今天工作忙了整天,但今天是六四天安門事件的三十週年,想想還是來寫點東西。
其實今天媒體上關於六四(或五月三十五號)的精彩評論很多,我想先跟大家分享一下昨天應國際橋牌社 Island Nation 邀請去跑龍套的心得,也許可以從這個角度來談六四。
《國際橋牌社》是我很期待的一齣戲,它是台灣第一部政治劇,號稱台灣版的《紙牌屋》。聽說這部戲向文化部申請了三千萬補助,文化部長鄭麗君說這部戲可以盡量拍,不用擔心被下架。許多朋友應該都有看到,前陣子這部戲還破天荒去總統府取景。
我之所以答應無償客串,除了因為我想紅之外(大誤!),另外就是希望能支持優質的本土戲劇,而且這部戲演的是台灣民主化的過程,正是我最感興趣的題材。
這場戲是1992年中韓斷交,這個「中」指的是中華民國。當時許多民眾非常氣憤,跑到韓國駐中華民國大使館前抗議,甚至丟高麗菜以及焚燒韓國國旗,大罵「兄弟之邦 狗屁!」之類的話。
原本劇組安排我演抗議民眾,後來覺得我體型壯碩(發福?),就叫我演一線三星的警察,開拍前又把我的角色調整成兩線一星的分局長,丟給我一段台詞「你們已經違反集會遊行法,請立刻解散,否則馬上依法逮捕!」
後來的新聞大家都看到了,如果想看我被丟高麗菜之後演技大爆發的畫面,可以看下面TVBS的新聞報導:
https://news.tvbs.com.tw/entertainment/1143511
為什麼談六四要談到我去客串?因為我想讓大家知道,台灣民主的可貴,就是我們可以表達我們的政治意見,言論自由讓我們無所懼,當年不爽韓國,民眾就可以去包圍韓國大使館甚至丟菜焚旗。
當然在戲裡,被丟菜的分局長因為惱怒,下令逮捕抗議民眾。
但民眾不會被坦克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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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片場,有記者問我記不記得當年中韓斷交的回憶,那一年我12歲。
其實比起中韓斷交,1989年的天安門事件,我反而記憶更深刻。
當年那一首「歷史的傷口」,到現在我都還會唱。許多歌星用接力的形式,唱出心中的憤怒。
但讓我們設想一個問題,今天假設中國又發生一次類似天安門事件的悲劇(事實上不用假設,新疆集中營已經每天正在進行血淋淋的大屠殺了),會有歌星們願意再錄製一個新版本「歷史的傷口」嗎?
不會。或者說,也許還是會有藝人願意參與,但大概多數一線的當紅藝人都不願意。
例如周杰倫。坦白說,我超愛他的音樂,尤其是中國風的歌,青花瓷還有東風破什麼的,我都會唱。但你請周董寫一首聲援新疆的歌,他不可能願意,雖然周董寫一首歌可能只要半小時(這是讚美)。
原因很簡單,我想大家都知道。中國的市場太龐大,商演太好賺。
周董只是舉例,如果有冒犯到杰倫,我先說聲抱歉。也請周董歌迷別來戰我。
一個難堪的悲哀是,有錢最大聲,英文是Money talks。有錢不但可以講話,還能叫別人不要講話,甚至不要唱歌。
我想說的是,當年歷史的傷口,我們是不是都快忘記那疼痛的感覺?
1989年的中國,改革開放還在摸著石頭過河,當年的我們(包括藝人、政客及商人)都理直氣壯地痛罵中共慘無人道,中共必定滅亡。
但三十年過去,中國已經是全球第二大國,GDP超越日本。為了賺錢,我們當中的許多人,不知不覺地變了。
我們變得逐漸接受中國的一言一行,甚至幫他們講話。商人、藝人及政客遊走兩岸,甚至明白舔共,說「我是中國人」。此時如果你站出來義正辭嚴,還會被罵「泛政治化」「操弄民粹語言」「經濟至上」之類的。
我不懂。
我也很擔心。你們呢?
#六四
#天安門事件
#坦克人
#國際橋牌社
#請支持本土優質戲劇
#劉仕傑
#喜劇之王
#樓上是周星馳的梗不是李榮浩
青年外交官 劉仕傑
Instagram: old_dog_chasing_ball
歷史的傷口歌星 在 余筱菁 客家好妹仔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蒙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
「兒子是為了記錄歷史而死,所以張先玲強迫自己要為了記錄他的死而活著。」
天安門事件那一年我三年級,在電視上開始唱這首歌,記得的歌星包含伍思凱、成龍、姜育恆、張清芳、張雨生等等港台歌星,以歌曲《歷史的傷口》紀念天安門事件。
當時的我完全不知道中國發生了甚麼事情,但朗朗上口的歌,在我成長之後明白整個事件,再一次聽這首歌,尤其在經歷學運後,對這些願意獻出鮮血換取歷史一個機會的學生們,致上最沉重的敬意與哀悼。
歷史的傷口,是永遠無法撫平的,而我在六四前夕,看了這篇文章,我落淚而且與這些媽媽們一同痛苦著,紀念在六四所有勇敢的人們與消逝的靈魂,你們的勇敢與無畏,為中國的歷史記下最深刻的傷痕與警醒。
#西元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
#天安門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