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真實的西遊記
貞觀三年(629年)秋八月,玄奘法師由長安出發了。
在《西遊記》中,玄奘出長安可是個無比盛大的場面。比如說,唐太宗封他為「御弟」,給通關文牒,賜千里良駒、盤纏、隨從,在文武百官和長安人民的簇擁下,玄奘風風光光出了長安。
但實際上,歷史上的玄奘其實是個偷渡客。別的不說,他是護照也沒有,簽證也沒辦,趁着月黑風高,做賊一般溜出了長安城。
這樣的出發方式,不但不體面,還冒着生命危險:一是非法出境被抓到了肯定不是個兒;二是縱然越境成功,當時的向西之路也非常危險。還記得嗎,這一年,可是唐太宗派遣李靖、李勣出兵攻打東突厥的時候。刀兵無眼啊,你說你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吧。
玄奘大概沒考慮到這些問題,或者說,就算考慮到了,他也無暇顧及,甘冒風險。能讓人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無非那麼幾個原因,一是愛情,二是自由,三是大義。而比這三者更有驅動力的,則是對真理的忘我追求。
在長安的幾年內,玄奘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從名僧法常和僧辯那裏獲取新的知識,開啟新的智慧了。他曾經就佛法經義的疑問列出了100條問題,拿去請教法常和僧辯,可是,這些問題本身已經超越了那兩位的水準,更別提給出答案了。
法常流覽了問題單子,說:「我看,天下沒人能回答你這些問題吧?」
玄奘猶如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十分沮喪。
法常於心不忍,又說:「這也不一定。如果是天竺高僧,應該能解決你的疑問。」
說者無心,可玄奘卻把「天竺高僧」聽進了心裏。他立刻找到幾名志同道合的僧人,大家聯名向政府提出遊學天竺的申請。
唐政府是個負責任的政府,他們當即駁回了玄奘等人的出國申請。理由很簡單,兵荒馬亂的,你們偏要往西跑,遇上敵人、亂兵,幾條小命不是白丟了?
申請被駁回後,聯名上書的幾個僧侶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宗教界人士也得遵守國法不是?當然,這些人不包括玄奘。
從蜀地私自回長安,已經違法了,再違法一次也不算什麼。畢竟,在他心目中,佛法遠遠高於人世間的法律。
其實,我相信,我們每個人在某個時期,心中都會湧起一種宗教情懷。這種情懷,跟具體的宗教並無必然聯繫,而是人心對萬事萬物的敏感,對世界本源和終極真理的好奇,對肉身和塵世超越的渴望。
如果留在長安,玄奘大約很快就能成為京城甚至國內佛教界的領頭羊。在同樣癡迷大道、具有高度精神自省能力的唐太宗度過軍事緊張期之後,他很可能親自召見玄奘。即使這並不意味着權力和財富,起碼也代表了光榮和地位。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缺少對佛法的真正理解,沒有真正的了悟,所謂高僧也只是一個裝腔作勢的空殼。一切榮譽、地位、敬仰等附屬品只會帶來膚淺的、世故的生活,一種沒有意義的生活。
這絕不是玄奘為自己選擇的生活。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必須到佛法的誕生地去尋求幫助和提高。
天竺還很遙遠,一人一馬,盡力西行吧。
就在玄奘出長安的時候,李靖接到了討伐東突厥的命令。11月,李勣的部隊也完成了動員。而肅州刺史公孫武達和甘州刺史成仁重已經和進擾河西的突厥先頭部隊幹了幾場狠仗。
隨着二位李將軍的出兵,主戰場沿蒙古草原陰山山脈一帶展開,而西域局勢也開始風起雲湧。玄奘卻不顧一切地往西域進發了。
儘管悟空不在,玄奘還是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保護,一路上,總有人會幫助他。在順着流經玉門關的河流走了十多裏路後,玄奘已經出了國境。
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此時,唐帝國實際控制的區域,已到達了西方的極限。玄奘,向故土眺望了最後一眼,毅然背向大唐,繼續孤獨的旅程。
不久,他來到了伊吾國。從這裏向西北跨越天山,再繞行中亞草原,便可進入天竺境內了。
玄奘不打算在伊吾逗留過久,可是,他還是耽誤了一些時日。因為當時正值高昌使者訪問伊吾,言談間得知有位大唐高僧正在伊吾歇腳。使者回去後,立刻向高昌王彙報了此事。
那時的高昌王我們認識,就是前面說過的麴文泰。這個時候,高昌與唐的關係還很好,麴文泰聽說此事,便派出數十人馬,到伊吾迎接玄奘。
玄奘堅辭不果,只好跟隨使者來到高昌。一見高昌王,更麻煩了,麴文泰深深被大唐法師的風姿和見識所傾倒,哭着、喊着不讓玄奘走。
這可不能答應,玄奘拒絕了麴文泰開出的優厚條件,要求動身。
麴文泰聞言,換了一副臉色,說:「法師你違法出境,如果不肯留下,那我就按照規定,把你送回大唐去。」
玄奘不動聲色,說:「為了佛法,貧僧一定要到天竺去,雖死不易。」
利誘威逼都沒什麼效果,麴文泰也就不再勉強。不過,他仍然向玄奘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將來法師取得真經,從天竺回來的時候,請務必來我國停留三年,宣講佛法。
這一點,玄奘倒是答應了。可約定雙方都沒有想到,等玄奘回來的那一天,高昌國已經不復存在了。
麴文泰給玄奘寫了一封介紹信,請沿途的各國國王對高僧加以援助。他特別指出:此僧乃本人義弟。
看來,《西遊記》中唐御弟這個情節,是從高昌王那裏移花接木來的。
高昌王的信,並沒有給玄奘帶來很多的方便,有時還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比如說,焉耆國作為高昌的競爭對手,壓根不買帳,對玄奘不予招待。好在他們也不敢對大唐高僧怎麼樣,因此,玄奘便速速離開了焉耆。
再往西走,是一片綠洲,這便是龜茲國。在玄奘眼中,龜茲的意義並不僅限於一個西域小國,因為這是十六國的後秦時期的偉大法師鳩摩羅什的出生地。
鳩摩羅什的父親是天竺人,在即將繼任相位時毅然出家,離開天竺來到龜茲,被聘為國師。因被國王的妹妹逼婚,因而有了鳩摩羅什兩兄弟。
後秦弘始三年(401年),姚興攻滅後涼,親迎鳩摩羅什來長安。在隨後的十多年內,羅什悉心從事講法和譯經事業,主持完成了不下數千卷的譯作。著名的《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也就是簡稱的《金剛經》,就是鳩摩羅什法師翻譯的。
更加巧合的是,鳩摩羅什法師也號三藏。藏,乃容器之意。三藏,也稱三法藏,是指印度佛教聖典的三種分類:經藏、律藏和論藏。
有趣的是,兩個三藏都曾把佛經翻譯的歷史發展推向更新階段,都是里程碑和分界線一般的人物。
話說玄奘在龜茲停留了大約60多天,終於等到天山之雪融化,道路開通,他繼續前進。
走過了最為艱苦的跨越天山之路,前面的路就好走多了。一天,玄奘終於抵達天竺。
在佛陀的故鄉,玄奘終於觸摸到了他連夢中都在追求的東西。當時,天竺與大唐關係還不錯,而印度的僧侶們對這位不遠萬里前來求法的唐僧更是熱情接待,毫無保留地將珍貴的佛典傳授給他。
在天竺居住學習的十幾年,也許是玄奘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吧。但是他知道,這裏並不是自己的樂土,他還要回到大唐去。
出發,永遠是為了返回。這也許是一切具有史詩意味的人生所必然經歷的過程,就像荷馬那部《奧德修紀》中的古希臘英雄奧德修斯一樣。玄奘踏上了歸途。
當玄奘再次進入西域時,大約已經是貞觀十八年左右。十幾年的時間,唐太宗和他的唐帝國,已經製造了一場滄海桑田的巨變。
早在北印度時,玄奘就聽到了高昌國滅亡的消息。這固然讓他歎息世事無常和虛妄,倒也提供了一些便利,因為沒必要去高昌履行諾言,他便可以不經天山南路,直接走西域南道回國。
玄奘越過帕米爾高原,沿崑崙山北麓,經由莎車、于闐等國,前往沙洲,也就是今天的敦煌。
貞觀十八年(644年)孟秋,玄奘歸國的消息傳到了唐太宗耳朵裏。當年,他是一個心存疑惑的年輕僧侶,如今,已成為蜚聲中外的大法師。
太宗微微一笑,他並沒有忘記當年那個最年輕的僧人。
記得在玄奘離奇失蹤後不久,長安寺院的長老們曾經向太宗彙報:由於申請赴天竺留學遭到拒絕,玄奘很可能已經偷渡出境了。
太宗聞言道:「這個和尚挺大膽嘛。」但他臉上並沒有發怒的表情,語氣中似乎還有一絲隱約的讚賞。
長安的和尚們放了心,不久後,高昌王來長安朝見,自然也將玄奘的事情報告了太宗。十幾年間,唐太宗也會零零星星聽到一些玄奘在天竺的消息,瞭解到玄奘在修行上的精進。
漸漸地,唐太宗開始盼着這位大膽的和尚回來。
玄奘在於田時,向皇上呈上一份請罪書,詳細報告了冒犯國法的經過,並提出自己馬上即將歸國領罪。這封請罪書被商隊的高昌人帶回了長安。
雖然玄奘心裏無所畏懼,但當長安使者飛奔而來,對他說皇上原諒他的一切罪責,並熱切期盼他回國時,玄奘心裏還是感到了喜悅。
在沙洲,玄奘又一次上奏長安,因而得知唐朝近期內將會向高句麗派出遠征軍,而太宗本人也將東赴洛陽,指揮軍隊。
這個消息讓玄奘吃了一驚,他立刻從沙洲啟程,趕往長安,希望能在皇上動身前見上一面。
當然,玄奘急着見皇上,不是為了皇上能夠接見他,表揚他什麼的,而是為了向太宗申請建立譯經場的經費和幫助。
數萬里往返,17年歲月,僅僅是偉大事業的前奏罷了。玄奘從天竺帶回來657部經書,需要招募一批通曉經典和梵語的僧人進行翻譯。不然,對於普通人來說,佛經何異於廢紙?
然而,玄奘緊趕慢趕,回到長安時,已是貞觀十九年(西元645)正月七日了。這時候,太宗已經前往洛陽,坐鎮長安的是西京留守司房玄齡。
房玄齡幾天前便接到了太宗從洛陽發來的詔令:使有司迎接之。房玄齡立刻展開準備工作,但沒想到,急於謁見的玄奘,提前趕着回來了。
有司還沒出動,聽到消息的長安人民卻從四面八方趕過來了。聽說大法師將從運河碼頭上岸,大家都往碼頭邊跑。一時間,擠了個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玄奘沒辦法,只好在碼頭過了一夜。等官差來開道時,才進入了長安朱雀大街的都亭驛。街道兩旁已經站滿了人,人們跑來領略這位為佛法觸犯國禁的大法師的風采,近20年時間,玄奘的事蹟早已成了長安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玄奘在長安沒待幾天,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洛陽去了,抵達之日是正月二十三日。見到太宗的日子,是二月一日。
洛陽儀鸞殿上,當世兩個意志最堅定的人會面了。
針對玄奘西遊之事聊了一番後,玄奘盤算着向皇上提出興辦譯經場的事。沒想到,皇上突然說:「大師德才兼備,沉毅堅忍,不如你還俗,來朝中輔佐我吧。」
玄奘吃了一驚,趕忙推辭道:「玄奘自幼傾心佛法,皈依佛門,以普度眾生為己任。還俗之事,萬萬不可。」
太宗說:「有何不可?以你的才華,咱們君臣聯手,打造太平盛世,這不是普度眾生嗎?」
玄奘說:「經邦濟世必以儒,玄奘對儒學一竅不通,怎麼能輔佐君王治理天下呢?還是讓我以佛徒的身份,通過譯經,解除眾生心靈的魔障吧。」
太宗話鋒一轉,說:「好吧好吧,不逼你還俗了。不過呢,既然你已經到過西方,不如再跟我到東邊轉轉吧。一來增加你的見聞,二來我有些事想向你請教。」
沒想到,玄奘依然拒絕了太宗的邀請,此時他心裏只裝著譯經一件事,對於遠赴遼東浪費個一年半載的時間,相當不情願。
唐太宗就沒有繼續勉強,他答應支持玄奘的譯經工作,但也做了一些保留。因為,當玄奘提出到河南少林寺去譯經時,太宗堅決不許,把他留在了長安的弘福寺。
接下來的19年時間,玄奘從著名的旅行家變成了著名的翻譯家。從他譯經的過程和成果來看,他之前說自己不懂儒學,其實是個謊言。
沒錯,大師也是會撒謊的。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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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經梵文 在 江魔的魔界(Kong Keen Yung 江健勇)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給大家看看這圖裡面,大藏經中的穢積金剛經有記錄了一些符。
遠在我十多歲在馬來西亞看了大藏經裡面的這些符,我當時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你們左上角的兩個符,符中都有『金』字,我是有懷疑這是不是有混了道教元素的經典。
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在多倫多東亞圖書館看道教的道藏經時,發現道教早期的符文就是這樣子的。
但有些佛教徒接受不到自己的經典有吸納其他教派的東西,硬硬的認為就算有那兩個金字的符,都跟華人文化無關。
拜託,穢積金剛經裡面的兩個符印的講解裡面,還註明『急急如律令』,還不夠明顯嗎?
印度本來也有符,叫做 Yantra,就只是把梵文咒字鋪排成一些圖案(例如把咒字擺放在一個蓮花的圖案上),不會弄出一些奇怪如雲飄飄的符號。
這種雲飄飄的文字,你看道教的文獻裡面,有海量的這些符文。
若我個人意見,印度傳承的穢積金剛和漢傳佛教所傳的穢積金剛,名字雖然一樣,但不應該混同,我還會認為這兩位是不同的本尊。
漢傳穢積金剛的所謂秘密手印,我估計也應該更道教傳承相關。因為你看過大量密宗手印和道教手印的話,其實從風格來說,穢積金剛手印的扭曲度是傾向接近道教形式的發展。
#江魔設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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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經梵文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十年不遇的天才:董承濂.藝術的力量》
他是蔣勳特別推崇的藝術家。當時董承濂還是蔣老師在東海大學美術系的學生,蔣勳已經意識到一個傑出藝術家即將誕生。
采泥藝廊一展出董承濂作品,蔣老師即發訊息給我,「如果必要,我可以陪妳一起。」
結果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康復,今天終於好一些,直奔采泥畫廊。事先我並未通知畫廊,卻在門口巧遇董承濂。而他本來上週已經要回美國Oregon ,延期至今晚。
於是我得到了一個天才親自的導覽。
影片是董成濂此次除了內外宇宙(Inside& Outside Cosmos),最受矚目的作品。他取名「花.香」,我自己給了一個新名字,Blessing Rose.
其他展品包括因新冠病毒而創作的「聚散離合」,「陰睛圓缺」。人們因為大流行疾病,孤獨而居,但相聚的時候,我們真的在一起嗎?
陰睛圓缺,從一個黃色的亮光開始,光彩愈來愈凝聚,就在轉為繁華金橙橘色時,光消失了,出現鏡中的自己:然後那個鏡中折影的你又被新的金色亮光遮蔽了。陰、睛、圓、缺,在你以為最光彩奪目的時候,正是你消失的時刻。
最令人感動的兩件作品,包括「果樂」,如希望之光,讓我想起Leonard Cohen 的詩歌,光代表希望,黑暗代表永恆。我望著作品,竟然流下了眼淚。董承濂的作品中,他以特別的原創精工、設計、裝置、科技,使一個藝術品可以擁有巨大的如詩歌、甚至超越詩歌的能量。
他的「內外宇宙」,是此次展品中最強烈的震撼創作。明日再為各位介紹,而且我錄下了創作者本人親自的解說。
看完展覽,我告訴蔣勳老師我的感觸。他說:天真、善良、專注、溫柔-⋯⋯Nick (董承濂小名)有一切童話般的美好品質。
如果你想探觸也尋回自己失去的天真善良靈魂,如果你想冥思人、光、移動、鏡、反射、宇宙、我們的內在、外在與宇宙的對話:在擁擠的台北市某個角落,有一個可以帶你靠近一個無邊界天堂宇宙的地方。
https://www.facebook.com/studioDONG
蔣勳撰文介紹董承濂:
承濂對金屬工藝的興趣已經不局限在材料本身,他自幼學過小提琴,對聲音很敏感,他也一直著迷於宇宙天文星體的奧祕,著迷於物體引力與漂浮的物理現象,他近期的作品大量試探與現代科技結合,成為綜合磁力懸浮,聲音與光的多重裝置。
2014年在台北的展出,以磁懸浮動力運轉的五組金屬球體,像宇宙間星體的秩序,安靜地互動著,靠近或離開,吸引或排斥,彷彿不可見的〈黑洞〉〈白洞〉冥冥中因果的軌道,自有牽引,不生不滅。
美術中「術」的訓練承濂陸續專注而認真的練習,素描、書法、油畫、篆刻、金工,但在進入四十歲前後,他所學習的「術」都必須歸向一致的美學核心。
那有點像他近期作品對宇宙銀河系星體的探討,他彷彿尋找著浩瀚宇宙間不可知的秩序,那些星球與星球間的牽引運轉,是什麼樣的力量在維持?引力之間有一定因果嗎?
他在作品裡詢問著,探索著。「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想起在承濂大二時上中國美術談到的屈原的〈天問〉的句子,詢問時間的最初,詢問空間不可知的上下秩序,兩千年前屈原對茫昧宇宙的發問,彷彿也是一個年輕生命到四十歲在作品裡一直繼續探問下去的宇宙本質。
人類的確知道如此有限,因為自大,就被無明蒙蔽,因為謙遜,或許才會看到更多真相。
前兩年承濂從舊金山北上,跟我在溫哥華會合,到惠斯勒的冰原高處看那年難得一見的獅子座流星雨。
夏季八月的夜空,裹著毛毯,在闃暗的曠野裡看大片星辰殞落,宇宙的美,使人驚嘆,使人錯愕,使人感傷,如此揮霍,卻仍然只是不增不減。那一天我們談到《金剛經》,正是他二十歲書寫過的句子「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他天真地說:「所以『如來』並不是佛殿上那一尊像——」
承濂2015年八月開始在亞洲大學現代美術館的作品有十件,大概總了他近幾年系列性思考的宇宙現象和生命現象,像〈引力〉(Gravity),像〈空間〉(Space)(圖五),像〈關於永遠〉(about Forever),可能是西方希臘亙古哲人的物理學探問,也可能是屈原的〈天問〉,當然也可能是印度恆河岸邊探索生命者的「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現代創作者,其實不只來往於各種材質,無所拘束,其實也自由來往於古今中外,沒有民族或國家的界線。
那次亞洲大學展出的〈引力〉(Gravity),是旋轉墨色方塊,磁懸浮於一平面上,平面隨方塊重力凹陷變化,使我想起探索外太空星球者的腳,踏上無重力的空間。
我們要如何界定自己肉身的重量?如何界定一根羽毛與一片落葉的重量?
或一聲嘆息的重量?
經過拋光處理的金屬球,以磁懸浮方式在虛空中運轉,上升或下沉,靠近或離開,華麗而又孤寂,像天空星辰,也像我們生命的際遇。
叫作〈時間〉(Time)的旋轉沙漏造型,用玻璃纖維構成,畫滿超現實素描,懸浮在木製基座中,因為沒有附著的上下點,更像時間無始無終的輪迴。
最近的作品,他開始把自己長期訓練的素描繪畫在立體的大型雕塑上,像〈關於永遠〉,三公尺直徑的旋轉動力雕塑,裝置著18扇葉片,葉片翻轉,畫中地平線也跟著翻轉,馬賽克鏡片閃現創作者的素描,彷彿人的創作,在永恆時間裡,或許也只是瞬間的存在。
然而,朝日或夕陽,潮汐或滄海桑田,何嘗不是「瞬間」?
我曾看到一組作品,題名是〈不思議片刻〉(Divine Moments)一張古舊的木製搖椅,在空間裡彷彿可以靜靜搖晃,是沉思的時間,是回憶的時間,是冥想自己和宇宙的時間,在搖椅上是三件磁力懸浮的物件,像變形的蛹,像還在探索自身形狀的生命,探索著,思維著,可以是這樣嗎?或是還有其他可能?「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所有的「相」,都還在演變中,都在變化,不是最後定論,在那一時刻,時間在變化,空間在變化,自己的生命也在變化。沉思、冥想與回憶,或許都只是假設,因為謙卑,才可能領悟一點真實吧。
我問承濂這件作品的創作思考,他說是2014年回台灣展覽,偶然的機會跟家人去道場,隨信眾靜坐,剎那間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變化,感覺到時間與空間跟自己的對話,感覺到身體裡許多空間的變化,感覺到光,感覺到聲音,一個神祕而又如此真實的世界。一張木製的老舊椅子,三個磁懸浮的現代物件,有了不可知的因果,有了與創作者對話的因果。
藝術創作是一種漫長的修行,修行有宿慧,也有機緣,承濂坐在自己裝置的許多磁片構成的空間中,冥想、靜坐,他或許也嚮往自己的身體可以無重力,可以懸浮,可以更自由出入於不同的時間與空間,可以跟宇宙對話,可能是「磁場」也可能是「領悟的道場」,在時間之流中,恆河的沙,無數、無量、無邊的虛空,這肉身會輪轉成不同的肉身,曾經在某一星體,也會再去往某一還未曾知悉的星體,「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http://m.udn.com/xhtml/HistoryArt?articleid=4406099
董承濂
展覽簡介
「壇城」是梵文「मण्डल」(Mandala)的意譯,音譯即為「曼陀羅」,形象上則以精細繁複的唐卡幾何圖騰為人所知。
壇城有「輪圓具足」、「聚集」之意,在密續意旨「擷取精華」;古印度時代用以指稱國家領土與奉神祭壇;於現今一般世間法中,則指佛壇、佛堂或唐卡,乃至上層供奉的佛像與菩薩像等。
壇城的外在意義,是指諸佛菩薩本尊安住的淨土宮殿;內在意義,則是眾生心的清淨相;是故壇城不僅象徵本尊,同時也是揭顯宇宙真理的圖繪。
壇城有如構成天堂的藍圖,不同的幾何造型象徵不同的佛菩薩,又或對應特定的天界,凝縮其中的顯像與意境,在意義與形象上兼具「無限之大宇宙」與「內在之小宇宙」不二的意涵,成為觀想修行的憑藉。
依據西藏密續傳統,佛壇上應備「八供」:「水、水、花、香、燈、塗、果、樂」。此「八供」,是世間的五種妙欲「色、聲、香、味、觸」的具象表徵,故也是所謂「美好圓滿,有如天境」的構成要素。本展《壇城》展出的四件作品,即將「八供」分為四組各兩供,相互結合衍生創作,引領觀者進入精神性的領域。另外,運用天文學、物理學等探索時空的科學理論,本展盼望以豐富的視聽語彙,創造猶如宇宙變幻的眼界,打造精神境界的饗宴,使人跳脫每日的周而復始,以「空」來進行療癒。作品不帶任何敘事/故事,以其實體作為媒介,傳遞氛圍,讓意識放空,協助觀者前往探究個人自身未知的領域。
金剛經梵文 在 人生雜誌Humanity Magazine - 認識《金剛經》經題、譯本與請 ...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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