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波蘭詩人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年7月2日-2012年2月1日)的生日。
寶瓶文化 粉專在昨日分享時,引用辛波絲卡於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辭:「在字字斟酌的詩的語言裡,沒有任何事物是尋常或正常的——任何一個石頭及其上方的任何一朵雲;任何一個白日以及接續而來的任何一個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種存在,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的存在。」
今天除分享〈#在一顆小星星底下〉外,我們也將幾首辛波絲卡中譯詩作的朗讀,整合為同一個播放清單,「機智洞察: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中譯作品朗讀」,讓大家一次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TONriu-nts&list=PLCH3XW0vpNaRIVpYhykSsIu5JaJCPVym_&inde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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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顆小星星底下 ◎辛波絲卡
我為稱之為必然向巧合致歉。
倘若有任何誤謬之處,我向必然致歉。
但願快樂不會因我視其為己有而生氣。
但願死者耐心包容我逐漸衰退的記憶。
我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萬物向時間致歉。
我為將新歡視為初戀向舊愛致歉。
遠方的戰爭啊,原諒我帶花回家。
裂開的傷口啊,原諒我扎到手指。
我為我的小步舞曲唱片向在深淵吶喊的人致歉。
我為清晨五點仍熟睡向在火車站候車的人致歉。
被追獵的希望啊,原諒我不時大笑。
沙漠啊,原諒我未及時送上一匙水。
而你,這些年來未曾改變,始終在同一籠中,
目不轉睛盯望著空中同一定點的獵鷹啊,
原諒我,雖然你已成為標本。
我為桌子的四隻腳向被砍下的樹木致歉。
我為簡短的回答向龐大的問題致歉。
真理啊,不要太留意我。
尊嚴啊,請對我寬大為懷。
存在的奧秘啊,請包容我扯落了你衣裾的縫線。
靈魂啊,別譴責我偶而才保有你。
我為自己不能無所不在向萬物致歉。
我為自己無法成為每個男人和女人向所有的人致歉。
我知道在有生之年我無法找到任何理由替自己辯解,
因為我自己即是我自己的阻礙。
噢,言語,別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
又勞心費神地使它們看似輕鬆。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辛波絲卡 創作
#HN 讀寫(朗讀亦於引言的播放網址之中)
#李蕪 引言
※本篇收錄於辛波絲卡著,陳黎、張芬齡譯《辛波絲卡》(#寶瓶文化,2011年)
辛波絲卡車站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結束與開始 ◎ #辛波絲卡 著,#林蔚昀 譯
每場戰爭過後
必須有人打掃。
畢竟東西
不會自動歸位
有人必須把瓦礫
歸道路邊
這樣載滿屍體的推車
才能通過。
有人必須辛苦地走過
汙泥灰燼,
沙發彈簧,
玻璃碎片,
還有染血的破布之間。
有人必須拖來木柱,
用它支撐牆壁,
有人必須給窗戶裝上玻璃,
把門嵌進門框。
這不是很上相,
而且要花許多年。
所有的攝影機
都到別的戰場去了。
橋必須重建,
火車站得蓋新的。
袖子會因為不停捲起
而破爛不堪。
某個手持掃帚的人
回憶過往。
某個人聆聽,
點著他沒有斷掉的頭。
但在他們身邊不遠處,
已經開始出現
會對這些事感到無聊的熙攘人群。
偶爾還有人
會從灌木叢底下
挖出生鏽的論點
然後把它放到垃圾堆上。
那些知道
這裡發生過什麼事的人,
必須讓路給
那些知道得很少的人。
還有那些比很少還少的人。
最後是那些幾乎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在把因果
覆蓋起來的草地上,
有人必須躺著,
嘴裡叼根草,
望著雲朵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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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2012)
波蘭女詩人/翻譯家,波蘭最受歡迎詩人,國際文壇公認當代最具代表性、影響力的詩人之一,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她的詩作語言平易卻氣韻交響,意象沉靜而精準,以小喻大,筆帶幽默,注視當代,投以關懷;詩題常在看似平凡日常的生活細瑣中,發掘其中浩瀚,連帶將詩意提升到更廣袤又深層的哲學意境,如戰爭、死亡、傷痛,開闊詩的意境,對生命提問,對人間悲憫。
◎譯者簡介:
林蔚昀
1982 年生,臺北人。多年來致力在華語界推廣波蘭文學,於2013 年獲得波蘭文化部頒發波蘭文化功勳獎章,是首位獲得此項殊榮的臺灣人。著有《我媽媽的寄生蟲》、《易鄉人》、《回家好難》,譯有《鱷魚街》、《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1957–2012》、《黑色的歌》、《向日葵的季節》等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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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翔賞析:
從詩題就可以預見這首詩的長鏡頭特性,對時空的凝視,從結束到開始,彷彿也隱喻了其後將周而復始。明知回溯的過程將飽富意義,但我們往往在事件結束後,就轉移了注意力。長鏡頭必然是乏味的,但長鏡頭也必然是真實的,因為沒有任何剪接,沒有對重點的捕捉,也沒有對任何細節的放過。我總是認為,影像,不管任何形式,一幅影像的核心往往不是站在最前頭的人物,而在於它的背景。可以這麼說,辛波絲卡的這首詩中,是沒有人物的,只有與背景融合為一的眾生相。
當攝影機這類講求迅速的容器轉移他處時,詩便擔當了這個長鏡頭的角色,並提取角落中的陰影,濃縮為高溫流動的金屬液體,具有高度塑形力,並且,當然,比影像來得長久。當過往事件不斷被覆蓋、取代、移除的時候,詩選擇原地重建這面對著消逝的時空,就像戰後的平民重建他們的家園,畢竟總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是必須留存的。這首詩揭示了這樣一件事:我們必須相信,時間不會輾碎一切,只有人類的遺忘才會。
第二,詩不僅重現,也放大了該空間。這是因為,不僅空間磨損,需要維修,人也遭到磨損了,甚至遭遺忘,某種程度上,他者的遺忘帶給了戰地裡的災民一種降格打擊,儘管這是隱而不顯的,是難以言喻的,但詩正是承擔了這一官能──放大弱小者的聲量,或者說,還原他們應有的分貝數,儘管我們看到,這首詩的敘述是這麼樸實無華、冷靜節制,詩人並沒有選擇以呼救吸引注意,而僅僅是呈現被我們忽略的真實,所該有的原貌。
提醒我們,不只空間需要,人也需要維修。他們苦難的記憶,透過勞動,透過日常,仍在反覆磨砥他們的靈魂。這很殘酷,但同時幸虧,時間會緩緩覆蓋過空間,因和果都被蓋過,埋藏遺跡的炮火荒原上,終將長滿灌木,再被加上水泥,最後覆上鐵軌,讓往者躺下變成泥土,讓道給趕路的來者。
但最終,趕路者之中,必然會有一個人某天躺下來(並非以死亡的姿態),在這悠閒而無意義的時刻,他發呆,在他輕盈的身軀下,埋藏著繼續生鏽的歷史。他可能會從灌木叢裡撿起一點什麼,這次,或許,他動心凝視,他極目回望,背後叢叢草木,他猛然驚覺,莽莽之中一股古老的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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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gayodoodle(ig)
圖片來源:gayodoodle(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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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0/08/blog-post.html
#辛波絲卡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結束與開始
辛波絲卡車站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結束與開始 ◎辛波絲卡著,林蔚昀譯
每場戰爭過後
必須有人打掃。
畢竟東西
不會自動歸位
有人必須把瓦礫
歸道路邊
這樣載滿屍體的推車
才能通過。
有人必須辛苦地走過
汙泥灰燼,
沙發彈簧,
玻璃碎片,
還有染血的破布之間。
有人必須拖來木柱,
用它支撐牆壁,
有人必須給窗戶裝上玻璃,
把門嵌進門框。
這不是很上相,
而且要花許多年。
所有的攝影機
都到別的戰場去了。
橋必須重建,
火車站得蓋新的。
袖子會因為不停捲起
而破爛不堪。
某個手持掃帚的人
回憶過往。
某個人聆聽,
點著他沒有斷掉的頭。
但在他們身邊不遠處,
已經開始出現
會對這些事感到無聊的熙攘人群。
偶爾還有人
會從灌木叢底下
挖出生鏽的論點
然後把它放到垃圾堆上。
那些知道
這裡發生過什麼事的人,
必須讓路給
那些知道得很少的人。
還有那些比很少還少的人。
最後是那些幾乎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在把因果
覆蓋起來的草地上,
有人必須躺著,
嘴裡叼根草,
望著雲朵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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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2012)
波蘭女詩人/翻譯家,波蘭最受歡迎詩人,國際文壇公認當代最具代表性、影響力的詩人之一,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她的詩作語言平易卻氣韻交響,意象沉靜而精準,以小喻大,筆帶幽默,注視當代,投以關懷;詩題常在看似平凡日常的生活細瑣中,發掘其中浩瀚,連帶將詩意提升到更廣袤又深層的哲學意境,如戰爭、死亡、傷痛,開闊詩的意境,對生命提問,對人間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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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簡介:
林蔚昀
1982 年生,臺北人。多年來致力在華語界推廣波蘭文學,於2013 年獲得波蘭文化部頒發波蘭文化功勳獎章,是首位獲得此項殊榮的臺灣人。著有《我媽媽的寄生蟲》、《易鄉人》、《回家好難》,譯有《鱷魚街》、《給我的詩:辛波絲卡詩選1957–2012》、《黑色的歌》、《向日葵的季節》等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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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于玄賞析:
〈結束與開始〉這首詩收錄於1993年出版的同名詩集《結束與開始》中。1939年,納粹德國和蘇聯相繼入侵波蘭,二戰爆發,波蘭再度被瓜分。1945年,蘇聯擊敗納粹德國在波蘭的軍隊,波蘭再度復國,卻面臨二戰後殘破的土地、人民困苦的生活。和當時許多人民一樣,辛波絲卡曾經熱切地相信共產主義能夠帶來更好的生活、更公平的社會,並且加入1948年組成的「波蘭統一工黨」。
其後,波蘭統一工黨展開長達四十二年的威權統治。在這期間發生多次抗議和武力鎮壓,坦克和子彈經過。1989年起,波蘭團結工聯勝利、進入國會,華勒沙當選第一任民選總統。波蘭成為1980年代起脫離威權獨裁邁向民主的80個國家之一,結束過去鄰里間相互懷疑、猜忌、出賣,物資為政府掌握,言論和行動都必須經過核准,抗議和武力鎮壓的日子。
整首詩以戰爭結束後的清理作為開端,閱讀這首詩的我們像是站在時代和時代的交點,戰爭已經結束,卻尚未離去,面對大街上染血的破布、屍體和汙泥灰燼,必須有人拿起掃帚、搬起瓦礫、推動裝滿屍體的推車,「畢竟東西/不會自動歸位」。這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物質的殘敗可以在短時間內復原,心裡的傷口和裂痕卻需要長時間才能恢復,但「所有的攝影機/都到別的戰場去了。」
一個國家和人民,如何修復彼此心中的創傷?清理只是開始。而此時辛波絲卡提出更為嚴峻的叩問:清理之後,一個國家和人民,如何面對從未看過戰爭的人們?清理過後的大街,如何讓新生的孩子記憶土地上曾有的傷痕?「那些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事的人,/必須讓路給/那些知道得很少的人。」戰爭會過去,戰爭的一代會過去,曾有傷痕的土地會長出草,「在把因果/覆蓋起來的草地上,/有人必須躺著,/嘴裡叼根草,/望著雲朵發呆。」這首詩的精彩之處在於:辛波絲卡不僅道出戰爭和戰爭後的清理,更延伸至清理後的時空,叩問那時的人們,如何面對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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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圖片來源:靖涵 https://www.instagram.com/c__nh_n/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國際政治詩 #政治詩 #辛波絲卡 #林蔚昀 #結束與開始 #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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